給活著的人寫的悼詞

　　《我家的一把手》這篇文章，2005年10月25日發(fā)表在《北京晚報》“五色土”副刊上。

　　當(dāng)時，該副刊正在進(jìn)行“銅牛杯。我的和諧家庭”有獎?wù)魑�，我立刻撰寫了這篇文章。因為這些想法醞釀多時，已經(jīng)爛熟于心，沒用多少時間，不到一個小時就一氣呵成，幾乎沒有什么改動。

　　文章發(fā)表以后，我的一個很要好的朋友立刻打電話急匆匆大批問我：“趙老師，怎么，周老師是不是快不行了?”

　　這是我同一個辦公室的同事，我的知己。這篇短文傳出的不祥信息，她一眼就看了出來。那個時候，大家都知道我的原配夫人周玲正在中日友好醫(yī)院的急救室做最后的搶救。大夫已經(jīng)告訴我說，恐怕周老師堅持不了幾天了，你們家屬要有思想準(zhǔn)備。我們是人，不是神，有的病，我們能治，有的病是治不了，周老師，我們無力回天，你們要直面現(xiàn)實。

　　我聽大夫這樣一番話，深感絕望，跑到樓外的墻角偷偷地掉眼淚。回到夫人的病床前，我還得強(qiáng)忍痛苦，面帶笑容鼓勵夫人繼續(xù)堅持努力，爭取早日出院回家。

　　我對打電話的那位同事說：“是的。很危險了。”我說，我希望在她走以前能夠看到這篇文章，讓他知道她在我心目中無可替代的地位，在我們家里無法估量的價值。最后，我沉痛地說：

　　“我這是給還在活著的人撰寫的‘悼詞’。”

　　那位同事放下電話就直奔中日友好醫(yī)院探望夫人，給她按摩難受至極的全身。

　　文章發(fā)表時，夫人已經(jīng)被病痛折磨得無精打采，奄奄一息，不能說講話了。我讓她看看我的這篇文章，他甚至連睜眼的氣力都沒有了。我俯在病床邊，親自給她輕輕地讀了一遍。她邊聽邊是熱淚盈眶，眼淚順著眼角流淌下來。她聽見了。

　　“重癥監(jiān)護(hù)室”陪護(hù)夫人的幾個小護(hù)士也傳看了我的這篇文章，個個也都淚水打濕了臉龐，泣不成聲。

　　2005年11月14日早晨五點，夫人永遠(yuǎn)離開了人世。年僅62歲。

　　《我家的一把手》

　　(正文)

　　常言說：“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個家庭，總得有個當(dāng)家主事的。不過，也只能有一個當(dāng)家的，要是夫妻兩個人都爭著當(dāng)家主事，那日子可就沒法過了，就像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思想家韓非所說的那樣：“一家二貴，事乃無功;夫妻持政，子無適從。”

　　我家的戶口簿上雖然明確規(guī)定我是“戶主”，但我這個“戶主”只是名義上的，我是“當(dāng)家不做主”。主持家庭事務(wù)的大權(quán)早已旁落在夫人的手中，她實際上是我們家的“一把手”。

　　當(dāng)初剛剛建立這個家庭時，夫人也曾說過：“你可不能當(dāng)甩手掌柜的，也要分管一定的家庭事務(wù)。”

　　我說：“那好吧。咱們這樣分工：每次一萬元以下的開支，你做主;一萬元以上的.開支，我拍板。怎么樣?”

　　直到今天，我們這個家庭建立快四十年了，回想起來，輪到由我“拍板”的事，可以說是寥寥無幾，也只是在近些年才有那么不多的幾次;而且，實際上主要還是尊重夫人的意見。盡管如此，但我心理并不覺得不平衡，從來沒有過“大權(quán)旁落”的失意，從不跟她爭權(quán)奪利。因為“她當(dāng)家，我省心”。

　　權(quán)力交給她以后，我曾不止一次地誠心誠意對夫人說：“你辦事，我放心。”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她并不獨斷專行，搞“一言堂”，還是很講民主的，遇事總是主動征求我的意見，跟我商量。

　　我呢，從不拒絕，也從不表示反對意見。比如說，夫人提出家里要添置什么東西，我馬上說“好”;過了不一會兒，夫人合計了一下，又反悔了，說暫時先不買，我也趕緊說“好”。有時候，征得我的同意后剛剛買回來的某件東西，夫人又后悔了，要去商店退貨，我也立即不假思索地說“好!”

　　總之，買也好，不買也好，退貨也好，夫人的任何主意我都認(rèn)為“好”。夫人說：“你這是典范的‘好好先生’。”我還是說：“好!”

　　我心想，只要你不讓我去干，你說什么，我都一個字：“好”。

　　我家的“一把手”，不僅管“內(nèi)政”，也統(tǒng)攬所有“外交事務(wù)”。子女入學(xué)、就業(yè)、搞對象、結(jié)婚，與親戚、朋友來往，都是她主管、奔走。親戚、朋友中哪家辦喜事該送賀禮祝賀，誰家有病人需要接濟(jì)，誰家出了不幸需要慰問，這些事都不用我操心，該應(yīng)酬的她都考慮得十分周到，做得妥妥帖帖。前些年，就連家里打廚房的碗柜壁櫥什么的，都是她親自到大街上請那些外地來京的小工……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當(dāng)初，剛成家那會兒，我們夫婦的收入少得可憐，一家四口，每月才90元錢，還要贍養(yǎng)家中的老母，生活拮據(jù)得不得了。但在夫人的料理下，一家人的日子過得還算可以，從來沒有背過債務(wù)。吃得不算豐盛，但花樣繁多。夫人無論做什么飯，經(jīng)她一鼓搗，像變戲法似的，就是一桌子好吃的，一家人都覺得香甜可口，個個吃得肚兒圓。身上穿的，很少到商店購買，都是夫人親手縫制。孩子們穿上她做的衣服到大街上玩，那些年輕媽媽都追著問是從哪個商店買的。

　　現(xiàn)在好了，收入多了，孩子們也大了，不用為吃穿發(fā)愁了，用不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了。但家庭的“一把手”依舊不是什么美差，是個辛苦的差事。因為夫人不僅“當(dāng)家作主，親自策劃”，還要“身先士卒，操作執(zhí)行”，忙了家里忙外邊，她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

　　她雖然比家里任何人都辛苦，她做主辦的事有時還受到家人無端的責(zé)難，但她既“任勞”又“任怨”，從來是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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