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舊書柜生活隨筆
父親有一個舊書柜,立在書房的最里邊。紅木光澤的邊,浸透了書卷的陳香。
第一次窺看父親宏偉的精神世界,是在小學(xué)。那時,我的身高剛好觸及章回體小說那一層,還不曾知道四大名著是什么的我,已經(jīng)開始沉浸在三國、水滸的世界中了。常常一讀就是一個晝夜。在夢里,還上演著宏盛的劇目,英雄山南水北,好漢各奔東西。現(xiàn)在回想起來,頗有一番《秋水長》里“借月色,蘸一身秋光,書一紙幽夢,藏入嫏嬛”的味道。
父親知道我翻亂了他的寶貝書柜后,難得地沒有勃然大怒。他料我到了該記點(diǎn)東西的年紀(jì),便領(lǐng)我背詩誦文。我們對坐在書柜前,他讀一句,我跟一句。他讀“路曼曼其修遠(yuǎn)兮”,我就能接上“吾將上下而求索”。他讀“長太息以掩涕兮”,我就脆生生道“哀民生之多艱”。年幼時的記憶異常深刻,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歲月,灑落在書房里的陽光,父親朗讀時略嫌清冷的聲線,朗朗上口的詩詞曲賦,都鑲嵌在記憶的溝壑里,熠熠生輝。
等我長高了些,便看得到更多的書。父親讀書喜歡做摘記,一本書看下來,每頁的空白里都爬滿了父親的一筆一畫。印象最深的是讀《簡·愛》時父親寫在扉頁上的一句話,“上帝幾乎總是向他們指出兩條道路:一條通向痛苦,一條通向愛情”。直到多年后再讀小仲馬的《茶花女》,同樣的話重疊浮現(xiàn)在腦海,才從中窺到父親的博聞強(qiáng)識。父親成為老師后,筆頭更是停不下來。滿滿三大本《高中政治常識錯題集》,大概只能算是他辛勤汗水中的小小縮影。紅黑油墨,字里行間,仿佛能呈現(xiàn)出書房燈影里父親靜默的身影。那泛黃的筆記本上刻畫了一個男人對文學(xué)、對知識的熱愛,見證了他的智慧,更有他的汗水與精神。
有一段時間,他曾把車庫改裝成教室。黑板搖搖晃晃地掛在矮墻上,這是他從學(xué)校廢棄的教室中帶來的。粉筆在黑板上游走,筆記本上的字跡就拓于其上。黑板上的字跡被擦去,而背板上的記憶卻今日猶新。窗外時有青鳥啁啾,或是陽光慵懶催人入睡,黑板前的他卻從來都是眾人專注的目標(biāo)。從小教室到大教室,從小學(xué)校到大學(xué)校,我見證了投影儀到多媒體的時代,卻永遠(yuǎn)忘不了童年的.那塊木頭做的黑板,那方矮矮的車庫教室,父親漂亮的板書和抑揚(yáng)頓挫的課堂。老師們在講臺上來來往往,衣袂處、白發(fā)間、字跡中、風(fēng)聲里,都是我忘不了的父親的樣子。他的手和無數(shù)三尺講臺上的老師一樣,干枯而皸裂,指尖是蒼白的,仿佛那白色的粉筆灰已經(jīng)刻入了他的骨血。常言蒼山負(fù)雪,他的指尖,他的兩肩,他的額頭,何不若這蒼山?
初中有些日子是逼仄而苦悶的。數(shù)學(xué)是悲劇,物理是慘劇。我踟躕在父親的書柜前——這時我已經(jīng)可以夠到所有的書了,卻不知未來如何前進(jìn)。一頭是我熱愛的文學(xué),它是我的烏托邦,是我的象牙塔。一頭是給我分?jǐn)?shù)的理數(shù),他青面獠牙,卻濃香四溢。紀(jì)伯倫說,我的心曾悲傷七次——不知道多少次,大概是無數(shù)次的,我把一柜子的書和虛無縹緲的文學(xué)夢鎖在了父親的書柜里。我的情緒被父親輕易地發(fā)現(xiàn)。他沒有批評我忽上忽下、正弦曲線一般的成績,而是送給我一本筆記本,紙張的顏色是我喜歡的陳舊的黃,扉頁寫著:“失眠的人總覺得夜長,疲憊的人總覺得路遠(yuǎn),懶惰的人總覺得時間緩慢,我總會在這漆黑的夜中茅塞頓開,看到這一線光明。”
我在無眠的深夜里推開書房的門,一條狹長的光線猛地刺痛了我的眼睛——這就是我的一線光明。父親背對著我坐在書桌前,點(diǎn)著燈,批改著學(xué)生的作業(yè)。他的頭發(fā)斑白,彎曲的脊背承載著年歲的洗禮。父親的書柜正對著我,擺滿了同樣承載著年歲的書。
我突然明白了,門里面是我的父親,是我的世界,是我的文學(xué)啟蒙,是我一生都要感激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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