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田堡水塘優(yōu)美散文
每當(dāng)我站在大運河森林公園的荷塘旁邊,總會想起田堡村的水塘。
田堡村坐落于滏陽河西岸,我的姥娘家就在這個村。記得小時候,在村的西邊和南邊有好幾個大坑,村西的那個大坑距離姥娘家不遠(yuǎn),站在西院門口就能見到。這個大坑是村里最深的坑,居住在附近的村民紛紛在里面開墾了自家的小園子,種著小蔥、蘿卜、韭菜、菠菜等時令蔬菜。大舅也在坑里找了塊地方撒上幾把高粱籽,到了秋天,熟透的紅高粱格外引人矚目,大舅去收高粱的時候,就在高粱桿當(dāng)中挑些有甜味的,一人一根分給在附近玩耍的孩子們,孩子們?nèi)绔@至寶,用小肩膀扛著拿到家里,當(dāng)做甜甘蔗慢慢吃。還有的村民在坑里種了點小黃棒子,小黃棒子只能長到一米多高,金黃色的玉米粒比黃豆大點,雖說產(chǎn)量不高,但是玉米很香,特別是把剛剛掰下來的小黃棒子放進(jìn)灶堂里烤著吃,老遠(yuǎn)就能聞到那饞人的香味,細(xì)細(xì)的小黃棒子桿也全都帶著甜味,比高粱桿還好吃。生產(chǎn)隊是不種小黃棒子的,地里種的是產(chǎn)量高的白棒子,后來有了產(chǎn)量更高的雜交棒子。在孩子們的眼里,最喜歡的還是小黃棒子,喜歡它的香,喜歡它的甜。
1963年八月初,姥娘把我從北京接到了田堡村,路過那些大坑的時候,只見那些大坑里都積滿了水。后來聽姥娘說:“村里從農(nóng)歷六月初三開始下大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村北邊的滏陽河水都溢了出來,村里的大坑小溝都讓水灌滿了!睆拇,這些大坑都變成了水塘。自從有了這些水塘,趕上下大雨的時候,村民的院子里和過道不再積水,雨水都流進(jìn)了水塘。
村西這個水塘的面積有半個足球場大,南北長,東西寬,東側(cè)和北側(cè)都挨著土道,西側(cè)是五隊的場院。水塘南側(cè)還有一個長條狀淺水塘,這個淺水塘緊挨著村里最高的土臺,在土臺上有口水井,幾乎大半個村的人都喜歡吃這口井的水。在村東也有井,大舅曾經(jīng)告訴我說:“村東那口井不如村西這口井的水好喝,有點苦味,村東的人也常常來這里挑水!毕奶熳顭岬臅r候,大舅和表哥他們用扁擔(dān)和黑鐵桶挑水回來,就把水到進(jìn)院里的大水缸,水缸上面蓋著木蓋,木蓋上面放著舀水用的葫蘆瓢。剛挑來的水涼嗖嗖的帶著甜味,不亞于如今的冷藏礦泉水,大舅和表哥他們挑水回來,先讓我的姥娘和妗子喝,然后才自己喝,再把水桶里的水倒進(jìn)大缸里。姥娘每次用大海碗端來井水都舍不得喝,先讓我喝,大熱的天,喝上幾大口井水,心里立馬就涼爽了,那個痛快勁兒就別提多美了。
這次在姥娘家里,我一直住了近三年,不僅學(xué)會了用拐杖走路,還到大表姐任教的田堡村小學(xué)讀書。每次去上學(xué),來回總要經(jīng)過那個水塘。其實,從姥娘家東門口的過道也能去學(xué)校,還可以少走幾十步路,但是,我還是喜歡走水塘邊的那條路。在那條路上,可以看到水塘、蜻蜓,可以聽到鳥叫、蛙鳴。冬天還可以看到被白雪覆蓋的水塘,每次下雪,水塘上面就像鋪蓋著平平整整的、剛剛彈好的棉花。那時的雪很干凈,大人們常把房上的雪搓起來,倒進(jìn)水桶和大水缸中。我和三表哥在上學(xué)的路上,口渴了,也喜歡在路邊抓把雪吃,可我們從來沒有鬧過肚子。
水塘北岸有條東西走向的土道,能走大馬車,直通西邊的南沿村,路的兩側(cè)都是莊稼地。從村西水渠上過去,往西走四里多地就到了南沿村,穿過南沿村,走不多遠(yuǎn)就到了姥娘的娘家西王莊村。每當(dāng)我的姥娘有事回娘家的時候,我就會到那個水塘附近玩兒,一邊玩兒,一邊等候老娘,盼望著姥娘早點兒從那條大道走來。
西岸長著幾十棵垂楊柳和槐樹,還有幾棵老榆樹。春暖花開的時候,姥娘常帶著我到水塘邊玩耍,姥娘和妗子她們在水塘邊的樹底下一邊納鞋底、做鞋,一邊聊天,我和小伙伴就在附近玩兒摔泥盆兒,玩兒法是用水塘的水把膠泥和好,再捏成盆兒狀,口兒朝下使勁往地下摔,只聽“砰”的一聲,泥盆兒中間會出現(xiàn)窟窿,這樣反復(fù)玩兒也玩兒不膩。姥娘曾經(jīng)用柳樹枝給我做柳笛,就是把筷子粗細(xì)的柳樹枝從樹上撅下來,用剪子把一頭弄齊了,再選擇兩寸多長,用剪子在樹皮上轉(zhuǎn)圈劃出口子,雙手再反復(fù)碾搓,退下完整的青皮管后,用剪子把青皮管一頭兩側(cè)的綠皮輕輕刮下來,柳笛就做好了,這種做法至今沒忘,曾經(jīng)給自己的孩子做過這種柳笛。到了槐樹開花的季節(jié),會攀樹的孩子們就竄到樹上捋槐花吃,還有的拿著竹竿子,頂端綁著鐵絲溝,站在樹下勾槐花吃。那幾棵老榆樹長了榆錢的時候,表哥他們就挎著籃子去捋榆錢,回來先給我的姥娘一大堆,姥娘把榆錢洗干凈后,抓幾把棒子面和榆錢拌均勻,放到蒸鍋里蒸,蒸熟后再撒上鹽,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著蒜汁吃。
在水塘畔那黑灰色的塘泥上長著葦子、蒲草和稗子草,靠近大道的土埂上還長著當(dāng)?shù)厝怂追Q的茅草,茅草的根是白色的,比火柴棍粗,一節(jié)又一節(jié),洗干凈了嚼著吃很甜,孩子們都把它叫小甜甘蔗。塘泥上還稀稀拉拉長著一種半尺多高,葉子就像大韭菜的葉那樣寬,根部是白色的類似小獨頭蒜的植物,挖出來,就近用水塘的水洗干凈,吃起來又脆又甜。
水塘里有小蝌蚪、青蛙,還有鯰魚、泥鰍、鱔魚和小蝦。大舅一家和不少鄰居從不吃魚,尤其是海魚。后來問起表哥,他說:“魚有腥氣,不好吃!睂嶋H上,村里的人過年、蓋房子或者遇到了紅白喜事才能吃上一次肉,到現(xiàn)在還保留著這種習(xí)慣。那個時候,村民的生活條件差,常常吃糠咽菜就著咸菜。平時從不炒菜,也不吃肉,不吃魚。前些年的春節(jié),去看二表哥的時候,他給我端上來酥鯽魚和酥帶魚,他說:“這些酥魚都是俺跟別人學(xué)燉的,要多放醋,燉一宿,魚沒有了腥氣,就連魚骨頭都是酥的!爆F(xiàn)如今,酥魚已經(jīng)成了永年縣的特產(chǎn),廣府城里就有真空包裝的酥魚專賣門市。
男孩子們似乎從小就喜歡玩水,水塘也成了我們快樂玩耍的地方。我們常去那里捉螞蚱,抓蟈蟈,粘蜘蟟,逮蛐蛐。還撿來瓦片碗片在水面比賽打水漂,看誰打得遠(yuǎn)。有勁兒的,熟練的孩子一次能打幾十個水漂,有的才打一兩個,瓦片就掉進(jìn)水里了。
炎熱的夏天,鄰居家的福義這些會游泳的男孩子經(jīng)常去水塘游泳,他們?nèi)サ臅r候,都找我一起去,還有的女孩也跟著去。每次和小伙伴們?nèi)ニ聊抢锿鎯旱臅r候,姥娘都叮囑我:“你腿腳不好,記著就在邊上玩兒。”到了水塘邊,他們讓女孩背過身去,然后脫了衣服,一個個跳進(jìn)水中,一會兒潛泳,一會兒浮游,一會又打起水仗來,還爬到水塘邊一棵歪倒在水面的大柳樹上,往下跳扎猛子。他們的水性都很棒,這里從沒有發(fā)生過溺水的事兒。福義水性最好,能從水塘這邊一個猛子扎到那邊。他摸魚也是好手,再狡猾的鯰魚,他也能鉆進(jìn)水里摸到,摸到魚后,他高高舉起來,高興地讓我們看,然后,他就把手里的魚放回水里。水塘的水面上,經(jīng)?梢钥吹缴黹L半寸,長著細(xì)長腿的水虱子,它們在水面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旦跑起來就跑的飛快,眨眼就不見了蹤影。非常羨慕這些水虱子,更羨慕身邊游泳扎猛子的小伙伴們。
天氣好的時候,蜻蜓常在水塘附近的樹叢、草叢、場院、土道上空飛舞或停留,還有的在水塘的水面點水嬉戲。有大點兒的藍(lán)蜻蜓,更多的是小點兒的黃蜻蜓?煲掠甑臅r候,蜻蜓就在低空成群地飛舞,我和小伙伴們常到水塘邊的葦葉上、草上捉蜻蜓。姥娘不讓我捉蜻蜓,說“蜻蜓是好蟲,專門吃害蟲!笨梢坏剿辆屯浟死涯镎f的話,興奮地和小伙伴們一起捉蜻蜓。
從前,村里幾乎家家戶戶都種棉花,棉花收獲后,村民常常把棉花桿的枝杈用鐮刀消掉,再打成捆放到水塘里,上面再壓上磚,浸泡幾天后撈出來,把棉花桿的外皮剝下來搓繩子,搓好的繩子有兩米多長,用于捆大蒜辮子,剩下的繩子就用手推車或排子車運送到南沿村集市和廣府城賣,換點零花錢。
勤快的女人們,忙完地里的活計,伺候好大人孩子,就挎著籃子,帶著棒槌和“別頭”(一種灰綠色的石頭,使用前放在碗里,用水泡軟,洗衣裳用)到水塘邊洗衣裳。水塘邊有不少地方都鋪著磚頭,人們來水塘洗衣裳都要用這些磚。女人們在水塘邊一邊洗衣裳,一邊用棒槌捶打衣裳,邊洗邊捶打,棒槌聲、說笑聲在水塘回蕩著。許多人還把已經(jīng)洗干凈的衣裳放到草地上、葦子上晾曬,衣裳都洗完了,她們收拾起衣裳和棒槌,挎著籃子回到各自的家。冬天的時候,她們也會鑿開冰層洗衣裳。記得十多年前的`春節(jié)期間,我?guī)е迌簭谋本﹣砜赐砀绫砩愤^水塘的時候,看到三表哥年輕的兒媳還在水塘邊洗衣裳。
鄉(xiāng)親們喜愛這些水塘,水塘也甘愿為村民們奉獻(xiàn),好像誰也離不開誰似的。村里有誰家蓋房子,打花秸墻,澆地,就用扁擔(dān)、水桶從水塘挑水?善婀值氖,水塘就好像連接上了泉眼,水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幾十年過去了,水塘仍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四十年前的春天,中學(xué)畢業(yè)在家待業(yè)的我,回到了想念的姥娘家。那天,天空格外晴朗,幾朵如紗如煙的白云在天空緩緩散步,溫暖的春風(fēng)輕輕吹拂著,水塘清澈怡人。坐在水塘邊的柳樹下,只見風(fēng)兒在水面飄蕩,層層碧波閃動著金色光芒。春風(fēng)拂動起的漣漪和水塘里的魚兒追逐著,玩兒耍著。不斷有大魚在水面繪出大大的厚厚的水箭頭,那水箭頭在水面忽而直行,忽而轉(zhuǎn)彎,追逐著碧波,蕩漾著細(xì)浪。還有大膽的魚躍出水面瞭望,身后帶起白色的水柱,隨著嘩啦的水響后,還沒等人看仔細(xì),魚就羞澀地迅速潛入到水的深處。
那年秋季的一天,我在表哥家吃完晚飯,到村外那鋪滿童年足跡的熟悉的路上散步,不由自主地來到了水塘邊。月亮明晃晃地掛在高空,皎潔的月光灑滿莊稼地、土路、村莊和水塘。水塘里看不到高貴的荷花,沒有那“荷塘月色”的意境,只有那看似不起眼兒,卻與村民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葦子、蒲草和稗子草,還有輕柔的月光從樹的枝葉間隙投射下來的斑駁光影,這光影整夜陪伴著它們,陪伴著水塘。水下一定還有正要睡覺的魚兒吧,也許知道了老朋友要來看它們,故意在水下弄出了聲響,是在和我打招呼吧?不知疲倦的青蛙,亮起清脆的、此起彼伏的歌喉,唱著祖祖輩輩流傳的歌謠,美妙的集體大合唱從水塘向四周漫延,彌漫在月光里,彌漫到整個村子,成了鄉(xiāng)村最美的樂章。
坐在水塘邊的土埂上,眼前又浮現(xiàn)出從水塘邊走向小學(xué)校和玩耍時的情景。水塘里忽然又傳來嘩啦的響聲,在寂靜的夜晚,聲響顯得很重,很沉,也許是魚兒?也許是青蛙吧?這響聲猛然喚起我深深的思念,仿佛又見到了姥娘和妗子在水塘邊上洗衣裳的場景,看到了姥娘那慈祥善良的臉龐。想想長眠在家鄉(xiāng)沃土的姥娘,我的雙眼不由自主地溢滿了淚水,思念的風(fēng)兒輕輕掠過心頭,眼淚止不住地涌了出來……
現(xiàn)在,田堡村的水塘都已經(jīng)消失了,那口不知供養(yǎng)了村里多少代人的水井也不見了蹤跡,那里已經(jīng)蓋起了房子,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回憶和無奈的嘆息。
常常想起給了我童年歡樂的田堡水塘,那口甜甜的老井,還有勤勞、善良和慈祥的姥娘,我都精心保存在內(nèi)心歲月的硬盤中,永久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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