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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就要破窗而入散文
花就要破窗而入。窗外一叢枝葉繁茂的三角梅讓人看到這種傾向,那一團又一團簇擁的紫紅,像一個又一個沉靜的拳頭,瓣上的露水像從肌膚里滲出的汗液,它們用狙擊手的目光緊盯玻璃,等待一次致命的暴擊。一提花就淪入“晚世情懷”的泥淖,無疑是缺乏創(chuàng)造力的表現(xiàn),偏偏我要花呈現(xiàn)出一種懾人的力魄,而這本就是屬于生命的潛能。花不僅可以溫婉,也可以瘋狂、暴力,將一個事物進行不斷剖析會看到更多可能。文字擁有一個獨立的世界,這個世界并非沒有邊界,早有一些天賦異稟的人就站在邊界上寫作,然而這個世界同人世一樣阡陌縱橫.、景色萬千,如果目光只盯著人人簇擁的地方,難免被狹隘禁足。一個人自在轉(zhuǎn)悠,于小小一隅所見到的,也許比那碩大的、萬眾矚目的雕塑來得更有價值。
很難去討論價值,因為每一個獨立的“我”所期待的價值都可能不同,花期待雨水與陽光,而人總要期待點精神。我喜歡將文字世界稱作詩的世界,詩作為文字的煉金術(shù),所包含的藝術(shù)價值是有目共睹的,藝術(shù)不可能不經(jīng)過打磨,“天然去雕飾”是何其困難的雕飾?甚至雕飾的過程相當痛苦和繁瑣。網(wǎng)絡(luò)文學興起,大眾化的寫作逐步占據(jù)市場,精英文化被擠到邊緣。大眾的期待與市場的期待好像成了判定價值的標準,而大眾期待的是一種簡化了的詩意與文學,大眾期待輕松、期待娛樂,而輕松與娛樂勢必與“煉金術(shù)”相背離,勢必與苦苦的思考相背離。偉大拒絕熱鬧,但這并不意味著偉大就應該被踩在愚昧的腳下。我記得我的朋友說過一句話:這是一個既呼喚個性又扼殺個性的時代。其實不止這個時代,幾乎每個時代都存在這種矛盾,時代時刻都在表面上強調(diào)創(chuàng)新的重要,卻將審美取向一直死死釘在同一面墻上,審美目光像儀器射線一樣精密,容不得半點偏移。偶有新意出現(xiàn),卻注定不在那束目光之內(nèi)。西川總是在提醒中國缺少分量足的文學批評,導致文學與時尚緊緊相連,今年流行這樣,明年流行那樣,而大眾對文化的消費與消費穿衣打扮無異——缺乏自己的思考,只會跟風。文學與時尚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真正的文學不具有實效性,經(jīng)典凌駕于時間之上,而時尚最具實效性。
創(chuàng)新的誕生離不開傳統(tǒng)的哺育,經(jīng)典自有一套恒定的標準,這一套標準能明確辨別好壞,不管是讀者還是作者,都應該理解這一套標準,唯有吃透這套標準,才能在對待詩的世界時,建立起自己獨立思考的王國。那么這套恒定的標準與那從不偏移的審美光束有何區(qū)別呢?區(qū)別在于一個廣博,一個狹隘!耙惶住焙汀昂愣ā眱蓚詞確實劃出了界限,但界限之內(nèi)的世界遠比一束不到十公分寬的光束豐富得多。我想“廣博”應是文學不可或缺的精神,哪怕歷史、生活僅提供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空間,也唯有在極小的空間內(nèi)挖出極廣博,才不致變得可笑。
除了傳統(tǒng)這位母親,創(chuàng)新還依賴于廣闊的視域、超凡的感知力以及強大的思考力度。集齊這四方面,作品自不會淪入平庸。在任何一個閱讀的夜晚,頂級的文字,都會像遙遠的海浪,一陣陣推至眼前,這一股接一股的力量,神秘而永恒,它仿佛可以讓時間錯亂,可以模糊地域,可以拉出一個獨立生命所有的經(jīng)歷、情緒、思考,并將這一切融入終極的生與死。這是一股迷人的力量,感知到它的人都知道它遠比世間的金錢、權(quán)力、榮耀更具誘惑力,甚至比愛情更動人,那是一股超越的力量,直抵藝術(shù)核心——生命的復雜性與神秘性。我常常懷念這股力量,尤其被生活瑣碎叨擾時,就開始懷念一種殘酷的靜,一種像身體疼痛般擴散的孤獨,唯有這種靜與孤獨的存在,才能將感知提升到最敏感的高度,也唯有此時,對文字所釋放的力量才有更深的理解。我曾靜止于一條喧鬧的街,看到陽光在走,聽著車鳴人沸,那一刻,我靜靜站立,想將所有聲音投向深海,在喧囂里,體會到蝕骨的空虛感,我忽然覺得我不是我自己,我忽然變得很陌生、很遙遠,變得不可識別,不可親近,我甚至開始懷疑“生”的狀態(tài)。時間在吵鬧里絞成漩渦,一切又退回最初的混沌狀態(tài),這時思考意義已失去意義了,感知和思考之間的距離也許是詩意橫生的地方,兩者的緊密結(jié)合可以更好地呈現(xiàn)詩意。
我靜止街道的那一刻,感受到某種神秘主義的指示,它仿佛激勵著自我去反抗對現(xiàn)實的不滿,這種不滿積滿現(xiàn)實的媚俗,背負歷史的重擔,使人狂躁不安,F(xiàn)實像一座透明的城市,光可以在其中肆意穿行,理想可以躺在它懷里做夢——絕對自由的夢。現(xiàn)實透明而薄,隔著虛無與實在,隔著時間與自我,結(jié)局只有兩個,一是自我對時間妥協(xié),二是時間對自我妥協(xié)。人是智慧的,能看透結(jié)局;人是可悲的,無法決定結(jié)局;人是瘋狂的,總想掌控結(jié)局,所以一路掙扎不歇。也許靜止的那一刻,我的雙眼燃起了瘋狂,企圖將自我永遠束在詩的世界里:那勢必也同現(xiàn)實世界一樣痛苦,甚至痛苦得多。然而,這不會阻斷我對詩的世界的向往,不會阻斷我對文字力量的懷念,我知道現(xiàn)實用它透明的謊言,以悄無聲息的姿態(tài)消磨著人對夢想的熱情與瘋狂,人唯有不斷保持警醒,在暗地里攥緊拳頭,像窗外的三角梅一樣凝聚力量靜待給現(xiàn)實一次暴擊。
文字有時確乎是一場游戲,任我如何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都可以再回到三角梅身上,花就要破窗而入,這是一種最佳狀態(tài):隨時保持清醒,不放棄瘋狂的念頭,一直敏銳、目標明確。隔著玻璃,我看到花驚人的意志與勃勃雄心,生命的永恒終會打敗非生命,我確實見過花破窗而入的景象——那是一座三層的老屋,粘土磚墻上布滿青苔與大塊霉斑,門已殘破傾斜,木質(zhì)窗框上的黃色油漆快要掉完,窗戶玻璃已碎,一支不知名的花枝伸入窗口,在陰暗的室內(nèi)開得狷狂。那致命的一擊原來如此云淡風輕,這世上最大的暴力原是不動聲色的;ㄆ鋵嵅]有一直攥緊拳頭,并沒有一直屏息凝神、神經(jīng)緊繃,花枝伸多長,花朵打多開,是春天還是冬天盛開,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時機成熟,成熟自來。
我對文字的自由度越來越感到驚喜,任何觀點、情感、景物,甚至思考的過程都能被文字容納,文字像水一樣可以變幻形態(tài),哪怕有時自相矛盾也不失魅力。它有讓久遠與當下交疊的能力,能欺騙眾人,也能激勵人心;能指向毀滅,也能點燃希望。它是世上最大的騙子,說過無數(shù)謊言甚至妄語;它是世上最虔誠的信徒,孜孜不倦追求真理;它可以化身惡棍,也可以化身天使,時而淪為螻蟻,時而高于上帝。它對人心極具蠱惑力,當我面對每一頁密密麻麻的文字組合時,我都提醒自己要格外小心。但神經(jīng)的緊繃會叫人十分疲憊,文字的自由叫人著迷,而自由如果失去理性不止會喪失魅力,更可能造成可怖的后果,就像失控的非非主義。
創(chuàng)新的前提也許應該限制住文字的自由度,好的文字作品總是嚴格掌控火候的'。創(chuàng)新應該拉著自由走多遠,這是一個無法被量化的問題,然而不管走多遠,那一套恒定的標準都會成為丈量的標尺。不管怎樣,我對新穎的文字表達總是充滿熱情的,那些別致的、獨特的,一副與眾不同的文字臉孔比起那見花落淚的小資情調(diào)可愛多了;萏芈f過,“唯其存在偉大的讀者,方能產(chǎn)生偉大的詩人“,讀者與作者是不可分割的整體,面對一個作品,作者要對其負責,讀者也要對其負責,做一個偉大作者的前提須成為一個偉大的讀者,而如何成為一個偉大的讀者,這也要取決于讀者的視域、感知力、思考層次以及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偉大的讀者一定是與偉大作者齊肩的,他們之間一定能感受到棋逢對手的樂趣。
安靜流淌的時間,讀者與作者之間的交流是無聲的,文字的力量就從這無聲的交流中輸入輸出,成全一位作者也成全一位讀者。遙遠的憂傷也許還卷著沙塵吹來,文字載著孤獨的靈魂游蕩過一座又一座城,那些隔閡:來自時光的、種族的、語言的、貧與富的、共有的與獨立的,都將在閱讀中變淡變緩,像河流終于抵達平坦的原野,一切都得以相互感受、相互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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