獅溪組章散文
(一)獅溪水
獅溪的水溫熱綿軟。這難忘的印象是和水壩塘的水比較而言的。
水壩塘的水,冷,冷得扎骨頭。再熱的天,到河邊一走,要不了一會兒,身上就涼幽幽的。本來想下河洗個澡,結果在岸邊逗留一小會兒,一點暑熱都沒有了。坐在岸邊,聽水聲嘻嘻哈哈歡快而去,伸手摸她,冷浸浸的,像什么東西咬手一樣,要不了一小會兒,腳板底下就涼浸浸的,從腳后跟往褲管里鉆,從手臂往腋窩里鉆,從四肢往心里鉆。我只好起身逃離。我又不是卵石,何必留在岸邊受這“冷”遇。
但離開河岸,暑氣立即撲過來,一大團一大團的,罩得人透不過氣來,煩燥死了。水壩塘地勢低洼,海拔較低,暑熱在盆地峽谷中透不出去,氣溫不斷上升,熱得想吐。朋友見我這樣不適應,說,走,到獅溪河洗澡去。
朋友,雖然我初來乍到,但我知道,水壩塘離獅溪還有20公里,你不是騙我外地人?
朋友看出我的猶豫,把摩托車開過來,拉上我就走。不到幾分鐘,我們來到一個叫三岔河的地方。從水壩塘流來的河水,穿越神秘古老的火焰洞,冰涼刺骨,而從獅溪古鎮(zhèn)流來的河水,趟過冷水溪,溫熱綿軟。兩條河在這里陰陽交匯,一冷一熱,像一男一女,從此恩愛纏綿地攜手而行,流過羊蹬,流向重慶,流向長江,流向大海,流向世界。
世界上的水都是相通的。我對水的喜愛也是相通的,先前遭受“冷”遇,突然在這里感受“熱”情,興致頓時高漲,一把脫去衣服,撲通一聲撲進河流的懷抱。這水好溫暖啊,像一張床。河水一點羞澀也沒有,緊緊抱住我,撫摸著,吮舔著,像撫摸一棵水草,像吮舔一條小魚。我在水里竄上來,沉下去,仰著,躺著,從河的這岸鳧過去,又從河的那岸鳧過來。我來回穿梭的鳧線,像給河面架一座琴弦,彈奏著歡快的樂章。
河邊的卵石,靜靜地臥在岸上曬太陽,而河水,則脈脈地從河底的卵石上輕輕流過。我的到來,打亂了河水與卵石的和諧。我在水里玩累了,一屁股坐在岸邊的卵石上。饑渴的卵石被太陽曬得渾身滾燙,被我身上沾附的河水一澆,吱吱吱地冒著熱氣。像是抗議。最好是躲在樹蔭下,或坐或躺。藍天像一片倒扣的湖泊,白云像戲水的伙伴,我是天地間的一條魚,我身下躺著的這一床卵石,像一堆大大小小的星星……
我似乎聽到什么聲音在哭,似乎聽到什么聲音在喊,我起身一看,原來是牛郎要過河,織女這邊又被王母娘娘死死拽住,一場愛情就在河邊你死我活地爭奪……
我被聲音驚醒,原來是一場夢,睜大眼睛細看,一只只蜻蜓、一群群蝴蝶,從花叢中飛過來,又從花叢中飛過去,把我的視線飛得五彩繽紛。
(二)獅溪壩
朋友說,小時候,最盼漲水,一漲水,河里的魚沖到兩岸的稻田里,等水一消,到田里去撿魚,到處都是,一長條一長條的。盛夏的稻田,秧苗封林了,長得密匝匝的,魚在河里自由慣了,一到稻田里,這兒一碰,那兒一磕,被小伙伴們追得東躲西藏的。不一會兒,魚游累了,干脆把頭鉆進秧篼里。隨手抓起一條,都有五六寸把長。離開水面的那一瞬,它會甩起尾巴,濺你一身水珠。
我不相信天下有這么美的地方。
那年夏天,我來到獅溪壩,我相信了。
獅溪河從獅溪壩蜿蜒而來,兩岸的稻田,少說也有上萬畝。壩子像一面臥倒的墻,河流則像長在墻上的一棵藤蔓植物。那些拱橋、小溪、小路,像藤蔓植物上長出的觸須,一個觸須抓住的,就是一個村莊,所有村莊的生命都維系在這棵藤蔓植物上了。河流是村莊的臍帶。
壩子一片碧綠,稻穗正含苞待孕,吹過來的風都甜絲絲的。再過幾天,這兩岸的萬畝稻穗將一齊張開愛情的花信。微風一吹,滿河床都是稻花清香。這一床河水流經(jīng)水壩塘的時候,正是我在那里嬉戲的時候,難怪我躺在水里,渾身都有愛情的滋味。而真要摸,真要聞,卻又什么都沒有。獅溪河的神秘,讓我迷醉了好幾年,年年盛夏,我都和一條河恩愛難舍,一有空就撲進她的懷抱,有時一個上午,有時一個下午,甚至一整天一整天都泡在水里。如果我是一條魚,我會不會被兩岸迷人的稻香勾引,會不會鉆進別人的稻田,會不會被別人捉去做成晚餐?這河床是大地的經(jīng)脈,河水是大地的血液,我在河里游啊游,我只是一粒小細胞,我在這條河里游戲的身影和詠嘆的聲音,會不會隨河流流遍世界?我躺在河的懷里,靜靜地讓河水從身上流走,或快或慢,或急或緩。我知道流走的是時間,而留下的是舒坦。魚兒游過來,用小嘴啄我的腳,啄我的手,癢癢的。我想和小魚說句話,可一轉(zhuǎn)身,小魚卻逃走了。你怕什么,我們都是水里的動物,你長年累月地在水里游,累嗎?你陪我到岸上走一走,我們一起在暖乎乎的卵石上躺一會兒,我邀兩只蜻蜓來陪你玩玩,我把月亮做成你吞吐的泡泡,你說多爽。可是,魚兒轉(zhuǎn)轉(zhuǎn)身,擺擺尾巴游走了。
只有兩岸稻香依舊!
朋友說,春天漲水,魚兒從河里漫上來,游進稻田,短短幾個月,長得膘肥體壯。秋天,大人們在稻田里開溝排水的時候,小伙伴們把背篼放在水溝缺口下面,接住溝里排出的水。那些田里的魚,隨水沖進背篼里。不一會,就是滿滿一背篼,大的半尺來長,小的至少比背篼的縫隙大。背回家,家長說,弄這些回來干啥,腥臭,于是端起背篼倒進河里了。那時的農(nóng)民不喜歡吃魚,更不吃田里的魚,腥!那些得救的魚,又和河里的.魚會合了。
朋友說,一天,他在田邊洗手,一條一尺多長的鯽魚,游到手邊來,因為那田的水快干了,鯽魚的背脊都露出水面,一副很疲憊的樣子?吹贸鰜,這條魚很思念獅溪河了,它如果再呆在稻田的話,很快就會走向生命的終點。朋友想起那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古話來,于是捧起鯽魚,把它丟進河里。那鯽魚在岸邊游來游去,戀戀不舍的樣子。魚和人,是超乎兩個物種的友誼。朋友說,魚在稻田游來游去,吃了害蟲的卵,莊稼才長得好,所以年年稻谷滿倉。
講到這里,朋友有些黯然,他咕!F(xiàn)在不要說獅溪壩,就連獅溪河都很難看到魚的影子了。
(三)獅溪山
獅溪多山,比如筆架山。我在給陳克權先生的攝影作品寫一篇介紹性的文章時,他把他拍攝的獅溪筆架山送到我家。我盯著照片反復觀看,被這一神奇的山峰所折服,心想有機會一定前去拍攝,攀登。陳克權先生告訴我,他是1996年的時候去的。從獅溪鎮(zhèn)往民主村方向走,一公里路程,就看見筆架山了。中間是筆架,筆架右邊有一巨石,形如花瓶,巨石之頂生一小樹,如觀音插柳。拍遠景,就是筆架山,拍特寫,就是一花瓶。景中有景,見景生情,情由心生,到底是山水在等人,還是人在為山水奔走,早已不分彼此,物我兩忘。
以前,桐梓人都說,獅溪文風好,出的干部多,看了他的這組照片后,我說,上蒼把這么雄偉的“筆架”賜給獅溪人民,難怪人才輩出。獅溪是桐梓最邊遠的鄉(xiāng)鎮(zhèn),與重慶南川接壤,受巴蜀文化影響,最早的達昌中學,就是地下黨活動的地方,革命的火種在獅溪土地播種燃燒,代代相傳,真是“天賜筆架在黔北,我輩應作大文章!”今年,桐梓縣舉辦“鄉(xiāng)村旅游杯”征聯(lián)大賽,我又想起獅溪筆架山來,撰了一聯(lián):
筆架山,山書文脈。
獅溪水,水著才情。
獅溪的山,我腳踏實地攀登過的,是獅溪壩的二層巖。二層巖是獅溪鎮(zhèn)一個非常特殊的地方,上面是懸崖絕壁,下面是懸崖絕壁,中間像玉帶纏腰一樣的一圈土地,有山有田有土,以前僅有一條羊腸小道與外界聯(lián)系,從山腳往上看,只看見半山上的一個巖坎,巖坎邊上一座突起的山峰,當人叫頂頭巖。站在水壩塘的蒿枝臺向前看,頂頭巖像矗立的一塊天然牌坊,難怪蒿枝臺那個村莊出了不少文人武將。這神奇的向山自然賦予催人奮進的力量。
走進二層巖,從山頂往下看,根本看不到山下的人煙,好一個與世隔絕的去處。同行的朋友告訴我,從二層巖再上去,就是菁壩,海拔高,經(jīng)年纏繞在云霧中,所以菁壩的筍子特別出名,被評為“中國方竹”之鄉(xiāng)。快到菁壩的地方,要攀登千級石階才能通達山頂。很多人聽說這數(shù)字,早已兩腿哆嗦,從小在山里長大的我,面對如此陡峻的高山,不由心生向往。
我在寫這組稿子的時候,李明福先生告訴我,到了菁壩,上萬畝的方竹和原始森林,天邊則是云濤霧海,仿佛置身仙境。最神奇的是菁壩看日出。那太陽從云霧中轉(zhuǎn)出來,有簸箕那么大,紅得像一團血,在云海中一轉(zhuǎn)一轉(zhuǎn)的盤旋上升。
看著他比手劃腳的描述,神往之情更熾了。
(四)獅溪人
我生在桐梓南部鄉(xiāng)鎮(zhèn),卻交了不少北部鄉(xiāng)鎮(zhèn)的朋友,也算學貫南北了哈。
以前,我只知道獅溪人讀書厲害,出了不少干部。我到了獅溪才真正大吃一驚,那些山坡上肩挑背磨的,犁田打耙的,牛扁兒,豬販子,隨便拉一個出來,可能都是高中生。
他們讀書的基數(shù)大,考出去的人自然多。
有一年,我的一個同事到那里辦案子,問一個中年婦女的材料。他是南部鄉(xiāng)鎮(zhèn)的民警,接觸的多是文盲,中年婦女就更不消說了,他以為北部鄉(xiāng)鎮(zhèn)也一樣,就有點大而化之的。問完材料后,那婦女要自己看材料,不要民警念給她聽。結果,那婦女反而指出了兩個錯別字。后來,這同事悄悄給我講,在這個地方工作,要注意。我問為什么,他講了他出洋相的事。我說,獅溪這地方,遍街都是文人,你不要以為考出去的才是人才,其實山野之中從來不缺真君子。
我那時在水壩塘派出所搞宣傳,自己做的木板宣傳架子,拿毛筆在白紙上寫了,張貼在木板上,逢趕場天抬到街上去,群眾圍成堆的看。有一次,一個七八十歲的老年人,拄根拐棍到派出所來,值班的問他有什么事,他說,什么事都沒有,你們宣傳展板上有個字錯了,有句話不通順……,人家?guī)桌鲜畾q了,專門來給你講這個字,講這個句子,你不要說人家牛板筋,這是求真務實的精神。獅溪人,不是一個隨便的人。正因為有這樣的文風,不出人才才怪。
說實話,我在獅溪那地方學了不少,淘到過真金。所以,每寫一樣東西,不敢輕易拿出手,怕人家笑話。再有,展板是手寫,當時根本沒練過書法,只是隨手涂抹,寫在展板上,還自以為可以,后來,看了當?shù)厝藢懙臇|西,才羞愧起來,于是偷偷的開始練書法,于是靜下心來認真的重新讀書。
獅溪文風像一片肥沃的土壤,只要你是一粒種子,就有發(fā)芽成長的一天。早晨很早,獅溪河邊、復興河邊就傳來朗朗的書聲。下午很晚,返校的學子還在邊走邊嘰嘰咕咕地背誦課文。那年春節(jié),我在縣城看到一副春聯(lián),嚴格說不叫春聯(lián),因為是貼在店門口的,算是春聯(lián)吧,寫的是什么呢,上聯(lián):“去年天天搞不住”,下聯(lián):“今年一定大發(fā)財”,這是縣城,怎么這么沒文化,而走到獅溪水壩塘,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每年春節(jié),家家都有自編的春聯(lián),文化氛圍,不是一朝一日形成的,也不是錢能堆出來的,這民間的底蘊,政府如果引導好的話,后勁不可限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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