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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法寶壇經(jīng)》的開示及其現(xiàn)代意義

時間:2024-04-11 19:04:56 詩琳 佛經(jīng)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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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祖法寶壇經(jīng)》的開示及其現(xiàn)代意義

  《壇經(jīng)》反復(fù)教導(dǎo)說:“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不歸,無所歸處”。這種自心皈依自性的“內(nèi)在超越”,它的一個基本特點是強調(diào)在世俗文化或者人的自身心性之中尋求一種超越性的存在。

  一、見性成佛——自性及其妙用

  在佛教各宗各派中,禪修是一種共法,但不同佛教宗派的禪修理論和禪修方法卻有很大的不同。如,小乘修四諦十二緣起禪,大乘修六度禪,法相宗修五重唯識禪,天臺有三諦三觀禪,華嚴宗有十玄六相法界觀禪……及至惠能開創(chuàng)的南宗禪,則立足于“自性”之上,以“無念、無相、無住”為最上乘心法,將禪從形式、方法、工具之用提升到宗門之趣。如太虛大師所言,惠能之前的教門之禪,大都實行坐禪,并根據(jù)經(jīng)論和戒律來籍教悟宗,進行漸修。此教門之禪可分四個階段——即安般禪、五門禪、念佛禪、實相禪,其心法大都主張觀心住念。[1]惠能禪則革命性地拋開經(jīng)論和戒律,主張直指人心,以“見性”為禪。在惠能看來,“自性”具足萬法,“自性”具足妙用;故成佛作祖不假外求,只向“自性”中覓?梢哉f,一部《壇經(jīng)》[2]皆依“自性”而立!秹(jīng)》云:

  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jīng)云:我本元自性清凈,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凈名經(jīng)云:故知萬法盡在自心,實時豁然,還得本心。善知識,我于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xué)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三世諸佛,十二部經(jīng),在人性中本自具有……若識自本性,一悟即至佛地。(《般若品第二》)

  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不見內(nèi)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汝等聽說,令汝等于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懺悔品第六》)

  在惠能看來,自性具足萬法,萬法總在自性中。同時,此清凈自性人人本自具足,只是眾生心迷悟而不得識見本具的自性;只要明心見性,便能開佛知見、成就佛智、見性成佛。何為見性?《壇經(jīng)》云:“但于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般若品第二》)由此可見,自性是就眾生心的清凈本性而言。本來眾生皆有一“如來藏清凈心”,只是眾生由于煩惱、妄念,而使其清凈心(自性)不能顯現(xiàn);如果眾生能“于自心常起正見”,則“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眾生心本凈,所以眾生心就是佛心。在這個意義上,惠能禪便有“見性成佛”、“即心即佛”之說。而有關(guān)于心與性的關(guān)系,《壇經(jīng)》這樣分解道:

  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疑問品第三》) —

  在《壇經(jīng)》看來,自性也就是眾生心的清凈本性,自心皈依自性即是自性皈依。自性不僅具足萬法,也是萬化的根據(jù)。追本溯源,此自性是源于流轉(zhuǎn)生死,變化諸趣的如來藏性說!镀鹦耪摗分^“一心二門”,其所謂生滅門開啟的就是《壇經(jīng)》之煩惱、妄念的眾生心,其真如門開啟的即《壇經(jīng)》所謂之清凈自性。心、性雖別,其體是一,別處只在迷妄之間;因此,“一念覺則眾生是佛,一念迷則佛是眾生”。眾生心本自清凈,見此清凈之心即是見性。若眾生心起虛妄、煩惱之念,則是凡心、妄心。明心見性,就是要使本來清凈無染的自性顯現(xiàn)出來。及至神會,又在“自性”之外立“本心”、“佛心”、“無住心”等,此皆是自性的不同表達。

  自性不僅本自清凈、具足萬法,它還具足妙用。自性顯現(xiàn),便能常生智慧,正如惠能謁見五祖時所說:“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壇經(jīng)》行由品)自性何以能常生智慧,具足妙用?那是因為自性能“內(nèi)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zhí)心,通達無礙”(《般若品第二》)。自性所起之念即是真如所起之念,它不同于六識于境上所起之識念,它沒有任何煩惱和執(zhí)著。因為,自性遍于一切法,而無念、無相、無住,不被外境所染著,這就是自性的妙用。自性顯現(xiàn)時,心是清凈的、覺悟的,無滯無礙、自由通透的狀態(tài)。此種境界就是開佛知見的境界、能生智慧的境界,當然也是大解脫的境界。“明心見性”的過程可能是漸修曲折的,但真正“見性”則如撥云見日,只在剎那之頓悟,當下之立得。正如《壇經(jīng)》所云:“迷來經(jīng)累劫,悟則須臾間!(《般若品第二》)

  惠能《壇經(jīng)》的“自性”說,歸佛性于心性之中,移西方凈土于剎那之間,使成佛的追求轉(zhuǎn)向現(xiàn)實的眾生自心之中。這種“內(nèi)在轉(zhuǎn)向”雖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儒、道心性論思想的影響,但其精神實質(zhì)并沒有背離佛陀本懷!白孕云刑帷卑哑瞥娚鷥(nèi)心的迷妄作為成佛的標準,這使得佛教的理性光芒和現(xiàn)實主義品格突顯出來,并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內(nèi)在超越”模式相互契合。

  二、無念為宗——明心見性的上乘心法

  惠能之前的各種佛教禪,雖有各自不同的心法,但主要以止、觀為主。星云法師曾指出:“原始佛教的禪法,是以四圣諦、緣起法等作為理論基礎(chǔ)的。在實踐方面,則以蘊、界、處作為觀照的內(nèi)容。在次第上有四念處、八正道為修學(xué)的運用!盵3],觀想法有“不凈觀”、“慈心觀”、“因緣觀”、“數(shù)息觀”、“念佛觀”等,這些觀想之法都是針對眾生自心的煩惱、妄想而進行的各種對治之方!八哪钐帯币步兴闹鼓、四念住,具體包括身念處、受念處、心念處、法念處。其中,“念”是慧觀,處是境。四念處以慧觀為體,由慧令念住境,從而體證涅檠。到了達摩時代的早期禪宗,其禪法較以前已經(jīng)有很大改變。達摩門下的如來禪是止觀的最高層次,有突破定慧二分的傾向,但其心法仍未徹底擺脫“止、觀”的層面。及至惠能,他闡揚《金剛經(jīng)》之“應(yīng)無所住而生其心”,立“無念、無相、無住”為南宗禪的根本心法。《壇經(jīng)》云:

  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于相而離相;無念者,于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于世間善惡好丑,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并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續(xù)不斷,名為系縛。于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善知識:外離尸切相,名為無相。能離于相,即法體清凈,此是以無相為體。善知識:于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于自念上,常離諸境,不于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定慧品第四》)

  所謂“無念”并非百物不思、一念永絕,而是“于念無念”不被外境所染著。由此可見,“無念”事實上也是立足于自性而言的,因為只有見自性之人才能真正做到“無念”,無念就是真如自性所起之念。能夠“無念”自然也就“于相離相”,并“心無所住”了,此即“無念為宗”。“無念”說相對于北宗禪停止相對性分別意識念頭上的“離念”,它干脆不承認心凈心和念的分別,而從根本上洞察“客塵煩惱”的空之本性!盁o念”就是要棄絕一切來自外部的觀照和分別,而主張來自自心的本覺。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保簿褪歉静怀姓J一個外在于我的“客塵世界”。從“無念”的角度來看,如果將心分為染、凈,并內(nèi)觀與染心相別的清凈心的話,那同樣也就心有所住、心有所縛了。

  “無念”既是對分別性、攀緣心、執(zhí)著心的徹底摧毀,也是對任何來自“自我”的束縛的消解。從般若空性的角度來看,“自我”(執(zhí)于我)的本質(zhì)是虛妄的,“無我”才是真實的;但“無我”或者說僅僅意識到自我的虛妄性還是不夠的,因為它仍然是否定性的和虛無性的,仍會引起無我與自我對立的二元論。“無念”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要再次克服“無我”之念,只有當“無我”在存在上也被克服,才能悟到“真我”就是“不可得本身”。這種克服“無我”的“無念”法門,也就是《壇經(jīng)》所言“不立凈相”。這種層次關(guān)系,阿部正雄先生在《禪與西方思想》一書中通過青原惟信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最后依前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的三種境界來說明。[4]指出第一階段的“山是山,水是水”是一種主客二元的對立關(guān)系,正如笛卡兒所云的“自我”對外物的洞察。第二階段“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是對第一階段的否定,也是禪宗思想對對二元對立的“自我”的否定。但是,如果僅停留在這一階段上,那將是虛無主義的,因為對“無我”的執(zhí)著會導(dǎo)致一種對自我和世界漠不關(guān)心(即如《壇經(jīng)》所言之百物不思的狀態(tài)),從而對生活和活動沒有積極的基礎(chǔ)。第三階段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則是進一步突破,是一中否定之否定,從而讓“無我”即對自我的否定也被否定,山和水按照它們本來面目真正地肯定為山和水。[5]過程,其實就是覺悟的過程,就是撤除“自我”執(zhí)著的過程,也就是“自性”呈現(xiàn)的過程。

  三、定慧等持——明心見性的禪修特色

  惠能之前的禪法,特別是小乘禪法,基本都是嚴格按照戒一定一慧的路徑,強調(diào)由戒人定,由定發(fā)慧。達摩禪雖有突破定慧二分,以定發(fā)慧的傾向,但它終沒有突破定慧相分、以定發(fā)慧的界限。及至惠能南宗禪,則徹底突破定慧相分、以定發(fā)慧的界限,定即慧、慧即定、定慧不分。由此可見,惠能的禪法已不強調(diào)外在形式的定,也不承認外在與內(nèi)在、形式與本質(zhì)、禪定與發(fā)慧的區(qū)別。《壇經(jīng)》云:

  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xué)。諸學(xué)道人,莫言先定發(fā)慧,先慧發(fā)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nèi)外一如,定慧即等。(《定慧品第四》)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定慧等持,意中清凈;悟此法門,由汝習(xí)性,用本無生,雙修是正。(《機緣品第七》)

  (惠能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孕詿o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自性頓修,亦無漸次。(《頓漸品第八》)

  在惠能看來,一切都在自性之中,真正的“戒”、“定”、“慧”都是自性的作用,在自性之中定慧是一體沒有分別的。由此,惠能將外在形式的戒定打破,強調(diào)“定慧等”和“自性戒”。在此,惠能以“自性覺悟”消解了外在的“戒、定、慧”。所謂“自性戒”、“自性定”、“自性慧”,無非是說佛性本身就具戒、定、慧,它們并非存在于人的心性之外,而是為人的心性所有;所以,只要向內(nèi)“明心見性”即可。

  我們知道,小乘佛教的戒律是牢固建立在“業(yè)力”與“因果”之上的“有為法”,在小乘佛教的修持必須嚴格按照戒一定一慧的路徑,以戒為首、由戒人定、由定發(fā)慧。及至大乘佛教,“業(yè)力”被“般若”取代,所以特別強調(diào)“慧觀”的重要性!镀鹦耪摗烦靶捏w離念”,為打破由戒人定、由定發(fā)慧漸次修持的老路奠定了基礎(chǔ)。及至南宗禪的“無念”、“定慧等”,惠能事實上已經(jīng)用“無為法”的“自性戒”消解了“有為法”的戒、定、慧三學(xué)。在自性戒中,一切外在的規(guī)范性的戒律都被內(nèi)化為自性的覺悟,并由此獲得自由。亦如熊十先生所指出,佛教的“戒律之本,要在不違自性戒而已”,“故戒者,自性良知之自由也”。[6]誠然,戒律的外在約束是為了主體的自覺遵守而創(chuàng)造條件,同時,一旦形成了“自覺”的境界,也必然不違背外在的規(guī)范。也就是說廣自性戒”絕不以破壞外在的規(guī)范為“合理”,更不會以離經(jīng)叛道、不受戒律的行為為“合法”。不過,“自性戒”畢竟只能建立在個人的內(nèi)心覺悟之上,它不能作為普遍性的規(guī)范要求。相反,對于眾生來說,外在的戒律標準則是可以進行普遍化要求的規(guī)范,才是可以用來普遍推行、并作為正確修持的外在保障。將外在的規(guī)則內(nèi)化為自心的覺悟這是中國化的道德傳統(tǒng)特色,也是中國禪宗中國化之后的一大特色。在此,筆者以為,我們既要從“自性”的角度上真正領(lǐng)會惠能“定慧等”、“自性戒”,也要將“內(nèi)在覺悟”與“外在規(guī)范”統(tǒng)一起來,并牢記因果、業(yè)力的作用。否則,可能會導(dǎo)致蔑視外在制約的、自大自狂的狂禪。

  四、為道日損——明心見性的倫理向度

  自性本自清凈,不增不減,不垢不凈,故從自性而言,并無善惡之分。正如惠能為慧明說法所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么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壇經(jīng)·行由品第一》)就佛性而言,亦無善惡之分。《壇經(jīng)》云:

  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壇經(jīng)·行由品第一》)

  雖然從自性、佛性角度來說,沒有善惡的相對分別;但從眾生的角度而言,卻有善惡之別。因此,《壇經(jīng)》又處處從倫理道德的角度出發(fā),提出明心見性的另一向度;菽苋|山求法之前先要安頓好老母,此是榜樣之舉。有關(guān)為善去惡的倫理向度,《壇經(jīng)》中處處可見,下面這個無相頌即是集中的表達: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yǎng)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鉆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nèi)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壇經(jīng)·疑問品第三》

  由此可見,明心見性的過程從倫理角度來說,也是“為道日損”的過程——即不斷地剔除自己不道德的行為,日復(fù)一日漸漸地讓清凈的自性顯現(xiàn)出來,就像是撥云見日一樣。此一過程,也如《壇經(jīng)·機緣品第七》所云:“世人心邪,愚迷造罪?谏菩膼海澿良刀,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笔聦嵣,中國禪中的倫理化傾向,在很大程度上深受儒家禮法思想的影響,這一點也被看成是佛教中國化的一個重要方面。

  “不思善惡”與“為善去惡”是從兩個不同層面來說,因此,我們應(yīng)該對此有明確的區(qū)分!安凰忌茞骸笔橇⒂谧孕、佛性的真如實相層面,“為善去惡”是立于眾生修養(yǎng)的角度而言。如果我們不從這兩個層面去理解,或者將這兩個層面相互混淆,那就可能導(dǎo)致消極的倫理結(jié)論來。20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有些所謂“批判佛教”學(xué)者對中國佛教(特別是中國禪宗)的本覺思想進行過反思和批判,雖然其結(jié)論過于武斷(批判者通過批判本覺、和的思想,進而將中國佛教、日本佛教判為“非佛教”),但其對中國佛教思想的倫理角度反思卻是值得我們咀嚼的。在其倫理角度的批判中,批判者指出,由于“本覺”與“和”的思想中包含了“覺性自存”、“本來是佛”、“一切和諧”的先定預(yù)設(shè),因此其圓融理論隱含著磨滅差異、包容善惡、調(diào)和一切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功能。筆者以為,在此,日本的,批判佛教者也忽視了中國佛教善惡觀的應(yīng)然與已然、實相與現(xiàn)象的兩個緯度的區(qū)分。事實上,當我們從自性、佛性、實相的層面去洞察善惡的本性時,則善惡無有差別,或者說無謂善惡;但從日,F(xiàn)實社會來看,善惡則又朗朗分明、不容混淆。如果我們將超越的、實相層面的“無善無惡”,等同于現(xiàn)實層面的善惡關(guān)系,將其看作是現(xiàn)實社會的善惡之“已然”狀態(tài)的話,就會導(dǎo)致不道德的倫理辯護。

  五、內(nèi)在超越——明心見性的超越模式

  我們常將惠能開創(chuàng)的南宗禪視為佛教中國化最明顯的代表者,這說明南宗禪在繼承印度佛教傳統(tǒng)的同時,深受中國本土文化的影響。在《壇經(jīng)》中,我們確實看到不少中國儒、道心性論思想,特別是儒家“性善論”的影子。而從超越模式上看,《壇經(jīng)》也回到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內(nèi)在超越”模式之中。牟宗三先生曾指出漢語意義上的“超越”應(yīng)該是一種“往而復(fù)返”。[7]鄭家棟先生曾對“超越”與“內(nèi)在超越”作過語義上的分析,他指出西方意義上的“超越”含有對經(jīng)驗界限的超越,而漢語“超越”一詞基本不具有“界限”的含義。[8]我們看到,由于中國佛教既發(fā)揚了印度佛教“真俗不二”、“即人世而出世”的“中道”思想,也吸收了儒、道思想的“心性一體”、“自覺自悟”的心性模式,及至禪宗則進而歸佛性于心性之中,從而形成了一種“心一性”的“內(nèi)在超越”模式。立于“自心”、“自性”之上的超越,既是內(nèi)在的、又是超越的。誠如印順法師在《中國禪宗思想》一書中所言:

  《壇經(jīng)》所說的“性”,是一切法為性所化現(xiàn)(變化)的;而“性含萬法”,“一切法在自性”,不離自性而又不就是自性的。所以性是超越心的(離一切相,性體清凈),又是內(nèi)在的(一切法不異于此)。從當前是一切而悟入超越的,還要不異一切,圓悟一切無非性之妙用的。這才能入能出,有體有用,理事一如,腳跟落地。在現(xiàn)實世界中,性是生命的主體,宇宙的本源。性顯現(xiàn)為一切,而以心為主的。心,不只是認識的,也是行為——運動的。知覺與運動,直接地表征著性——自性、真性、佛性的作用!耙娦猿煞稹,要向自己身心去體認,決非向色身去體悟。[9]

  《壇經(jīng)》反復(fù)教導(dǎo)說:“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自性不歸,無所歸處”。這種自心皈依自性的“內(nèi)在超越”,它的一個基本特點是強調(diào)在世俗文化或者人的自身心性之中尋求一種超越性的存在。此在《壇經(jīng)》中表現(xiàn)也為“即人世而出世”的思想,《壇經(jīng)》關(guān)于世·間與出世間以及人世與出世的關(guān)系可參下面這首偈頌: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邪見是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壇經(jīng)·般若品第二》

  由此可見,《壇經(jīng)》所謂“出世間”并非要出離此在的“世間”到別去,而是要于自心之中尋求覺悟以期明心見性——即所謂“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壇經(jīng)·機緣晶第七》)通過“即人世而出世”,惠能將成佛的根據(jù)、方法以及可能性通通交給眾生自己,指出只有自作自宰、自性自度才是最終的成佛之路。

  筆者以為,在現(xiàn)代理性化的“祛魅”下,西方宗教的超驗對象已被判為“幻想”,即尼采所謂“上帝死了”;因此,其外在超越的目標失去了根據(jù)。相反,惠能禪的“即人世而出世”,“即心即佛”的內(nèi)在超越之路卻彰顯出了極大的理性光芒,并具有豐富的現(xiàn)代意義。對現(xiàn)代人來說,惠能禪的“自我覺悟”、“自性自度”,“見性成佛”的實踐方式,有助于現(xiàn)代人回歸“真實的自我”以及反思日漸困頓的自由觀和意義世界,并為整合物質(zhì)與精神提供理論啟發(fā)。人的意義世界和價值世界往往決定于人對于自身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理解之中,這種關(guān)系不是建立在冰冷的物質(zhì)世界和工具思維之上,而是建立在人的超越式的理解方式上。隨著工具理性的擴張,價值理性日漸邊緣化,意義世界難以確立,而人在本質(zhì)上又是個尋求意義的存在物,因此意義的確立是現(xiàn)代性的一個難題。惠能禪宗思想對意義世界的解決是非常特別的,其核心思想就是消解人們對意義的攀緣追求,回歸現(xiàn)象和現(xiàn)實生活本身。本來,追求意義是人的一種本能,人總是不斷地尋求現(xiàn)象與當下之外的意義和價值。現(xiàn)代理性和現(xiàn)代自我的最大的特點是建立在主客對立的二元之中,物質(zhì)與精神、形式與實質(zhì)、理想與現(xiàn)實、工具與價值都呈現(xiàn)出分離的緊張。而從行性的內(nèi)在超越來看,其本質(zhì)特點就在于通過回歸“自性”之中將出世與人世溝通起來,將現(xiàn)實與理想、內(nèi)在與超越、個別與普遍、暫時與永恒之間的對峙緊張一一予以消解。這種對形上學(xué)意義消解的過程,也就是對一切二元對立的緊張的消解過程,并藉此緊張的消解而獲得一種“心佛合一”的真實體驗。在此真實的體驗中,世界的意義就當下地呈現(xiàn)在現(xiàn)象世界和日常生活里,或者說人們對意義追求的“攀緣心”已被“平常心”所取代。換句話說,在此覺悟之中人已經(jīng)認識到追求意義本身就是一種虛妄,從而肯定當下的生活;于是,“日日是好日”,“砍柴擔水,皆為妙道”了。這種通過消解二元對立而回歸生活真實的體驗,不是“返魅”,而是“覺醒”,不是“幻覺”,而是“親證”。在惠能禪看來,當我們回歸到“自性”之中的時候,現(xiàn)象世界就如其本來面目呈現(xiàn)在眼前;因此,現(xiàn)象世界的意義也就在其自身之中顯現(xiàn)出來。用現(xiàn)代語言來表述就是,通過超越主客對立回歸生命本身,回歸存在本身,或者說回歸人性本身,從而獲得“一致性”的體驗。重新獲得對世界“一致性”的認同,從而處于“非反思狀態(tài)”,是惠能禪用來診療現(xiàn)代意義世界和價值系統(tǒng)喪失的一種有效之方。事實上,“內(nèi)在超越”模式也為儒、道思想所共有,它集中地反映了中國人的理想訴求方式、價值認同方式以及心理特征和審美取向。因此,探詢此一“理性傳統(tǒng)”的義理淵源,揭示此一傳統(tǒng)的價值所依,反省此一傳統(tǒng)的缺陷所在,完善此一傳統(tǒng)的理論結(jié)構(gòu),都是我們應(yīng)該進行研究和探討的方向。

  關(guān)于《壇經(jīng)》的爭論

  傳統(tǒng)上,《壇經(jīng)》一直被認為慧能所說、法海所記。20世紀初,于敦煌文獻中發(fā)現(xiàn)了慧能的《壇經(jīng)》及其弟子神會的語錄,《壇經(jīng)》研究有新的發(fā)展。1930年以來,胡適據(jù)敦煌文獻,先后發(fā)表《荷澤大師神會傳》、《壇經(jīng)考之一──跋曹溪大師別傳》、《壇經(jīng)考之二──記北宋本的六祖壇經(jīng)》,認為《壇經(jīng)》的作者不是慧能而是神會。1935年日本宇井伯壽著《第二禪宗史研究》,不同意胡適之說。

  1967年日本柳田圣山作《初期禪宗史書之研究》,更認為《壇經(jīng)》中“無相戒”“般若三昧”“七佛二十九祖說”等,是牛頭宗六祖慧忠所說,鶴林法海所記,神會晚年把它引入自宗,由門下完成。1971年在臺灣的印順著《中國禪宗史》及《神會與壇經(jīng)》,反駁了胡適的主張。近年來,中國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認為《壇經(jīng)》的基本內(nèi)容代表了慧能思想,同時其中也有后人增益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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