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關(guān)推薦
李白詩歌的敘事藝術(shù)
導(dǎo)語:李白的敘事詩(或詩中的敘事),在李白詩集中占有相當(dāng)大的比例,但因人們傾倒于他的抒情詩,而忽略了他的敘事詩。下面我們就來了解一下李白敘事詩的藝術(shù)特色。
一以情、事互為經(jīng)緯的結(jié)構(gòu)特點
李白的敘事詩,從結(jié)構(gòu)形式上說,不同于他以歌行為代表的抒情詩的“結(jié)構(gòu)跳躍跌宕,縱橫開闔”④,“完全打破了詩歌一切固有格式,空無依傍,筆法多變,達到任隨性情之所之的變幻莫測、搖曳多姿的神奇境界”⑤,而差不多都是力求按照事物本身的發(fā)展和以自身活動的時間為線索來構(gòu)思和安排,把一些相關(guān)(或看似聯(lián)系不大緊密)的事物貫穿在一起,構(gòu)成一首以情、事為經(jīng)緯的結(jié)構(gòu)嚴(yán)整的詩。如《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云: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
九十六圣君,浮云掛空名。天地賭一擲,未能忘戰(zhàn)爭。試涉王霸略,將期軒冕榮。
時命乃大謬,棄之海上行。學(xué)劍翻自哂,為文竟何成?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
兒戲不足道,五噫出西京。臨當(dāng)欲去時,慷慨淚沾纓。嘆君倜儻才,標(biāo)舉冠群英。
開筵引祖帳,慰此遠徂征。鞍馬若浮云,送余驃騎亭。歌鐘不盡意,白日落昆明。
十月到幽州,戈�若羅星。君王棄北海,掃地借長鯨。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傾。
心知不得語,卻欲棲蓬瀛。彎弧懼天狼,挾矢不敢張。攬?zhí)辄S金臺,呼天哭昭王。
無人貴駿骨,綠耳空騰驤。樂毅倘再生,于今亦棄亡。蹉跎不得意,驅(qū)馬過貴鄉(xiāng)。
逢君聽弦歌,肅穆坐華堂。百里獨太古,陶然臥羲皇。征樂昌樂館,開筵列壺觴。
賢豪間青娥,對燭儼成行。醉舞紛綺席,清歌繞飛梁。歡娛未終期,秩滿歸咸陽。
祖道擁萬人,供帳遙相望。一別隔千里,榮枯異炎涼。炎涼幾度改,九土中橫潰。
漢甲連胡兵,沙塵暗云海。草木搖殺氣,星辰無光彩。白骨成丘山,蒼生竟何罪?
函關(guān)壯帝居,國命懸哥舒。長戟三十萬,開門納兇渠。公卿奴犬羊,忠讜醢與�。
二圣出游豫,兩京遂丘墟。帝子許專征,秉旄控強楚。節(jié)制非桓文,軍師擁熊虎。
人心失去就,賊勢騰風(fēng)雨。惟君固房陵,誠節(jié)冠終古。仆臥香爐頂,餐霞嗽瑤泉。
門開九江轉(zhuǎn),枕下五湖連。半夜水軍來,尋陽滿旌旃。空名適自誤,迫脅上樓船。
徒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辭官不受賞,翻謫夜郎天。夜郎萬里道,西上令人老。
掃蕩六合清,仍為負(fù)霜草。日月無偏照,何由訴蒼昊。良牧稱神明,深仁恤交道。
一忝青云客,三登黃鶴樓。顧慚禰處士,虛對鸚鵡洲。樊山霸氣盡,寥落天地秋。
江帶峨眉雪,川橫三峽流。萬舸此中來,連帆過揚州。送此萬里目,曠然散我愁。
紗窗倚天開,水樹綠如發(fā)。窺日畏銜山,促酒喜得月。吳娃與越艷,窈窕夸鉛紅。
呼來上云梯,含笑出簾櫳。對客小垂手,羅衣舞春風(fēng)。賓跪請休息,主人情未極。
覽君荊山作,江鮑堪動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逸興橫素襟,無時不招尋。
朱門擁虎士,列戟何森森。剪鑿竹石開,縈流漲清深。登樓坐水閣,吐論多英音。
片辭貴白璧,一諾輕黃金。謂我不愧君,青鳥明丹心。五色云間鵲,飛鳴天上來。
傳聞赦書至,卻放夜郎回。暖氣變寒谷,炎煙生死灰。君登鳳池去,勿棄賈生才。
桀犬尚吠堯,匈奴笑千秋。中夜四五嘆,常為大國憂。旌�夾兩山,黃河當(dāng)中流。
連雞不得進,飲馬空夷猶。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頭。
這是李白集中最長的一首敘事詩,全詩166句830字。詩以詩人與韋良宰的三次聚散為結(jié)構(gòu),詳盡地敘述了自己從離開長安到流放赦還期間的生活經(jīng)歷。雖然是一首自敘傳性質(zhì)的詩篇,但詩人并沒有局限于個人的身世遭逢,而是把個人的坎坷與國家民族的災(zāi)難連結(jié)在一起,把筆墨轉(zhuǎn)向安史之亂前安祿山“呼吸走百川,燕然可摧傾”將叛的猖狂和安史之亂“九土中橫潰”、“沙塵暗云海”、“草木搖殺氣,星辰無光彩,白骨成丘山”、“二圣出游豫,兩京遂丘墟”給國家、民族、人民造成的深重災(zāi)難這樣一個社會的時代的背景,又融入了“攬?zhí)辄S金臺,呼天哭昭王。無人貴駿骨,綠耳空騰驤”的才不為用的滿腔悲憤和對安史亂軍的極大憤慨,以及“中夜四五嘆,常為大國憂”的傷痛。這正如《唐宋詩醇》(卷五)所論:“通篇以交情時勢互為經(jīng)緯,汪洋灝瀚,如百川之灌河,如長江之赴海。卓乎大篇,可與《北征》并峙。”
《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是一首以七言為主的長篇敘事詩。
詩以歷敘詩人與元參軍的四番聚散的經(jīng)歷為自然結(jié)構(gòu)。在每次的聚離之后的又聚之間有著巧妙的銜接。“我向淮南攀桂枝,君留洛北愁夢思”結(jié)束了第一次聚、離,再到第二次相會之間以“不忍別,還相隨”作為過渡,既上承分手“愁夢思”的依依不舍,又下啟“相隨迢迢訪仙城”的第二番相會。“余既還山尋故巢,君亦歸家渡渭橋”,詩人與元參軍又勞燕分飛。而詩歌在這里不再以過渡的形式銜接,卻是以跳躍的筆墨直接寫第三次的太原相會:“君家嚴(yán)君勇貔虎,作伊并州遏戎虜。五月相呼度太行,摧輪不道羊腸苦。”可跳躍卻跳躍得頗具藝術(shù)性的巧妙:“君”“歸家”,當(dāng)然是“君家”;有“家”當(dāng)然會有“嚴(yán)君”, “嚴(yán)君”是“勇貔虎”“作尹并州遏戎虜”,既接并州(太原)相會,又順便顯示了元參軍出身將門的家庭背景。“西游因獻《長楊賦》” 是朋友的再次分手,而詩歌則以因(獻賦)果(“北闕青云”)為銜接關(guān)系,將“北闕青云”的“不可期”作為再次相會的鋪墊。因“歸”而“遇”,朋友相會得偶然,而詩歌卻銜接得極自然。不僅如此,這自然、分明而又巧妙的結(jié)構(gòu)中又還貫穿著五光十色令人應(yīng)接不暇的人、事、景物。有“三十六曲水回縈,一溪初入千花明,萬壑度盡松風(fēng)聲”、“流水如碧玉”、“微波龍鱗莎草綠”、“楊花似雪”、“百尺清潭”的美景,有“嘈然宛似鸞鳳鳴”的仙樂,有“入空去”“自繞行云飛”的歌聲,有“漢東太守醉起舞”、“我醉橫眠枕其股”的醉態(tài)狂行,有“當(dāng)筵意氣凌九霄”的豪氣,有“摧輪不道羊腸苦”、“時時出向城西曲”、“浮舟弄水簫鼓鳴”、“興來攜妓恣經(jīng)過”的游興,還有斜日的霞光與歌女的紅妝醉顏相映的“紅妝欲醉宜斜日”,美人的倩影倒映在清清潭水中的“百尺清潭洗翠娥”,面容如新月般皎潔的美人“舞羅衣”的翩翩。這些,交相輝映,將詩篇輝映得燦爛多姿氣象非凡。這與李白七言古詩通常那種“縱逸”的無法而法的作風(fēng)不同,而是按實有的經(jīng)歷如實敘來,娓娓道出,層次分明,結(jié)構(gòu)謹(jǐn)嚴(yán),寫法卻又極富變化,以酣暢淋漓之筆,寫快暢深沉之情。《唐宋詩醇》(卷六)稱許為“此篇最有紀(jì)律可循。歷數(shù)舊游,純用敘事之法。以離合為經(jīng)緯,以轉(zhuǎn)折為節(jié)奏,結(jié)構(gòu)極嚴(yán)而神氣暢然。至于奇情勝致,使覽者應(yīng)接不暇,又其才之獨擅者耳。”
《長干行》(其一)是李白樂府詩中的敘事名篇。它以商婦的愛情和離別為題材,用女子自述的口吻,抒寫對遠出經(jīng)商的丈夫的懷念。詩云:
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安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行,瞿塘滟�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
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fēng)草。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yù)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fēng)沙。
全詩十五韻,前七韻是女主人公對往昔甜美生活的回憶,中間六韻是對現(xiàn)實寂寞境況的傾訴,末兩韻是對未來的憧憬。三個層次,以年齡為結(jié)構(gòu)順序,從“妾發(fā)初覆額”青梅竹馬的童年寫到“十四為君婦”初婚嬌羞的喜悅,到“十五始展眉”時愛情含而不露的熾熱,再到“十六君遠行”后一年四季焦灼等待和刻骨相思的煎熬,將一些生活片斷(或女主人公擬想中的情景)聯(lián)綴成篇,形成“娓娓不盡,曲盡商婦之情,轉(zhuǎn)折有法”⑥的完美的藝術(shù)整體。
《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九韻》是李白以情事互為經(jīng)緯為結(jié)構(gòu)的敘事詩中別具一格的一類。詩云:
秦出天下兵,蹴踏燕趙傾。黃河飲馬竭,赤羽連天明。太尉杖旄鉞,云騎繞彭城。
三軍受號令,千里肅雷霆。函谷絕飛鳥,武關(guān)擁連營。意在斬巨鰲,何論膾長鯨。
恨無左車略,多愧魯連生。拂劍照嚴(yán)霜,雕戈�胡纓。愿雪會稽恥,將期報恩榮。
半道謝病還,無因東南征。亞夫未見顧,劇孟阻先行。天奪壯士心,長吁別吳京。
金陵遇太守,倒屣欣逢迎。群公咸祖餞,四座羅朝英。初發(fā)臨滄觀,醉棲征虜亭。
舊國見秋月,長江流寒聲。帝車信回轉(zhuǎn),河漢復(fù)縱橫。孤鳳向西海,飛鴻辭北溟。
因之出寥廓,揮手謝公卿。
這首詩,是李白詩中詩題僅次于《張相公……贈余詩余答以此詩》(56字)和《玩月金陵城西……訪崔侍御》(42字)的38字長題詩。如此長的題目,其規(guī)模已相當(dāng)于一首五言律詩的字?jǐn)?shù)。作者如此命題,其作用何在?細繹詩意,原來詩題的組織便是詩的內(nèi)容結(jié)構(gòu):“秦出天下兵”四句,正是題中的“大舉秦兵”; “太尉杖旄鉞”六句,正是“李太尉” “出征東南”駐節(jié)彭城的情形;“恨無左車略”六句,即題中的“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謝病還”六句,即題中的“半道病還”;承上句的“長吁別吳京”,“金陵遇太守”以后,便是題中的“留別金陵崔侍御”(按,《李白詩歌賞析集》郁賢皓、吳偉斌云:“頗疑詩題中之‘侍御’或為‘侍郎’之誤”)。線索清楚非常,內(nèi)容與題目絲絲相扣,形成嚴(yán)密的組織結(jié)構(gòu)。這種以詩題為篇章的結(jié)構(gòu)方式,雖非李白獨具,誠如清人吳齊賢《論杜》所說,“唐人作詩,于題目不輕下一字,亦不輕漏一字”,但像此詩這樣條縷之細,線索之清楚,層次之分明,所形成的結(jié)構(gòu)之縝密,卻非一般手筆可比。更何況還將“云騎繞”、“肅雷霆”、“絕飛鳥”、“擁連營”的整肅威武和“斬巨鰲”、“膾長鯨”的氣概,以及“愿雪會稽恥,將期報恩榮”的“冀申一割之用”至老不渝的強烈的用世之情和連“冀申一割之用”也不成的“天奪壯士心”的英雄末路的憤恨,織于這樣的結(jié)構(gòu)中,既大氣磅礴,又有詩人歷盡人世滄桑的沉郁、悲涼直撼人心。
按照事物本身的發(fā)展和以時間為線索的敘事,本是敘事詩敘事的常格,可李白卻以情事互為經(jīng)緯,駕馭得來既“結(jié)構(gòu)極嚴(yán)”⑦、“一絲不亂”⑧、“圓轉(zhuǎn)無痕”⑨又“縱橫恣肆,激宕淋漓”⑩ ,確是以拙見巧,大巧若拙的“大家手段”、“太白本色”,極能體現(xiàn)李白敘事詩在構(gòu)思和結(jié)構(gòu)上的特色。
二敘中溢情的表達方式
就表達方式說,李白敘事最擅長的是將人、事、景、物融入敘述的筆調(diào),人情自然溢出,含蓄雋永,耐人久味!端屯跷萆饺宋喝f還王屋》是最具代表性的一篇。詩云:
仙人東方生,浩蕩弄云海。沛然乘天游,獨往失所在。魏侯繼大名,本家聊攝城。
卷舒入元化,跡與古賢并。十三弄文史,揮筆如振綺。辯折田巴生,心齊魯連子。
西涉清洛源,頗驚世人喧。采秀臥王屋,因窺洞天門。�來游嵩峰,羽客何雙雙。
朝攜月光子,暮宿玉女窗。鬼谷上窈窕,龍?zhí)断卤?#65533;。東浮汴河水,訪我三千里。
逸興滿吳云,飄搖浙江汜。揮手杭越間,樟亭望潮還。濤卷海門石,云橫天際山。
白馬走素車,雷奔駭心顏。遙聞會稽美,一弄耶溪水。萬壑與千巖,崢嶸鏡湖里。
秀色不可名,清輝滿江城。人游月邊去,舟在空中行。此中久延佇,入剡尋王許。
笑讀曹娥碑,沉吟黃絹語。天臺連四明,日入向國清。五峰轉(zhuǎn)月色,百里行松聲。
靈溪恣沿越,華頂殊超忽。石梁橫青天,側(cè)足履半月。眷然思永嘉,不憚海路賒。
掛席歷海嶠,回瞻赤城霞。赤城漸微沒,孤嶼前�兀。水續(xù)萬古流,亭空千霜月。
縉云川谷難,石門最可觀。瀑布掛北斗,莫窮此水端。噴壁灑素雪,空�生晝寒。
卻思惡溪去,寧懼惡溪惡。咆哮七十灘,水石相噴薄。路創(chuàng)李北海,巖開謝康樂。
松風(fēng)和猿聲,搜索連洞壑。徑出梅花橋,雙溪納歸潮。落帆金華岸,赤松若可招。
沈約八詠樓,城西孤��。��四荒外,曠望群川會。云卷天地開,波連浙西大。
亂流新安口,北指嚴(yán)光瀨。釣臺碧云中,邈與蒼嶺對。稍稍來吳郡,徘徊上姑蘇。
煙綿橫九疑,漭蕩見五湖。目極心更遠,悲歌但長吁;貥锍䴘h濱,揮策揚子津。
身著日本裘,昂藏出風(fēng)塵。五月造我語,知非��人。相逢樂無限,水石日在眼。
徒干五諸侯,不致百金產(chǎn)。吾友揚子云,弦歌播清芬。雖為江寧宰,好與山公群。
乘興但一行,且知我愛君。君來幾何時?仙臺應(yīng)有期。東窗綠玉樹,定長三五枝。
至今天壇人,當(dāng)笑爾歸遲。我若惜遠別,茫然使心悲。黃河若不斷,白首長相思。
這是李白集中篇幅僅次于《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的一首紀(jì)游體長篇敘事詩。王屋山人魏萬是李白的傾慕者,為一晤李白,竟沿著李白的游蹤尋訪數(shù)千里,這使李白十分感動,當(dāng)魏萬還王屋時李白寫下了這首詩相送。詩人以魏萬的游蹤為線索,歷敘其途中所見所聞,將對朋友的真摯情誼融于山水景物中,以展現(xiàn)魏萬浪跡山水的逸興和瀟灑不群的風(fēng)貌。如詩首十六句對魏萬的贊美一節(jié),既贊其超塵拔俗與卓異不群的行徑,又贊其采秀王屋隱居山林的志趣。將一個青年隱者的思想情趣躍然紙上,亦見出詩人把魏萬引為同道的感情。
又如“�來游嵩峰”至“雷奔駭心顏”敘魏萬自嵩、宋沿道南至吳越相訪而觀潮錢塘一節(jié),“朝攜”、“暮宿”、“上窈窕”、“下奔�”,可見其游興之濃;“飄搖”、“揮手”,可見其“逸興”之瀟灑;而“濤卷海門石,云橫天際山。白馬走素車,雷奔駭心顏”確是錢塘江潮奇觀,但又何嘗不是觀潮者觀賞領(lǐng)略的“逸興”。
再如“會稽美”中“人游月邊去,舟在空中行”的奇幻飄逸,“此中久佇立”的陶醉,“笑讀”“沉吟”的神態(tài),“五峰轉(zhuǎn)”、“百里行”、“恣沿越”、“殊超忽”的暢游之趣,“側(cè)足”而履“橫青天”形如半月的石橋的小心謹(jǐn)慎等等,在山水美景的映襯下,將魏萬乘興游臺越的神情風(fēng)貌無不展現(xiàn)得生動形象。
至于永嘉之游,觀石門瀑布、游惡溪險灘、出梅花橋、落帆金華、登八詠樓、訪嚴(yán)光瀨,順序?qū)憗,游蹤歷歷在目,而此中之“不憚”、“寧懼”、“搜索”、“北指”,則形象而又生動地表現(xiàn)其游興之高,遍覽勝景的意趣。
這首詩,詩人就是以這種獨特的方式敘游蹤、寫勝景,表現(xiàn)魏萬一路暢游的心境、活動、感受。而這一切,又都出自詩人的想象(雖然是以詩人自己的游歷為基礎(chǔ),但畢竟是對別人的紀(jì)游),則魏萬之情即是詩人之情,也是詩人對魏萬的友情,真可說是溢彩溢情的佳作,難怪前人推崇甚重,認(rèn)為“此篇滔滔汨汨,如長江(大)河,極浩瀚之觀,盡縈回之致,紀(jì)地寫景,直是王屋山人作篇游記。健筆凌云,光焰萬丈,那得不推為千古大家!”
《寄東魯二稚子》是一首以敘寄懷之作。詩人以生動細致的敘事筆觸,抒發(fā)了思念兒女的骨肉深情。詩云:
吳地桑葉綠,吳蠶已三眠。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春事已不及,江行復(fù)茫然。
南風(fēng)吹歸心,飛墮酒樓前。樓東一株桃,枝葉拂青煙。此樹我所種,別來向三年。
桃今與樓齊,我行尚未旋。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
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fù)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
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
詩人把所要表現(xiàn)的事、物的形象,人物的神態(tài)想象得細致入微,田地、酒樓、桃樹,尤其是一雙兒女,“折花倚桃邊”的神態(tài),“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思父傷感的情狀,小兒子“與姊亦齊肩”的身高,姐弟倆“雙行桃樹下”的玩耍,將一雙兒女的體態(tài)、神情、動作、心理活動,甚至身高都一一想到,一一摹寫。純從細事細景細處著墨,愈細則情愈真愈深愈長,“瑣瑣屑屑,彌見其真”,通篇洋溢著一個慈父對兒女所特有的思念之情。
李白善于將人、事、景、物融入敘述的筆調(diào),人情自然溢出,其長篇最是擅長,而短篇卻往往只從一方面敘寫,亦是別具情味。如《望終南山寄紫閣隱者》:“出門見南山,引領(lǐng)意無限。秀色難為名,蒼翠日在眼,有時白云起,天際自舒卷。心中與之然,托興每不淺。何當(dāng)造幽人,滅跡棲絕�。”“心中與之然”、“滅跡棲絕�”的隱居之情,只從“秀色難為名,蒼翠日在眼。有時白云起,天際自舒卷”的景色中托出,“因白云舒卷,念及幽人,偕隱之思,與之俱遠”,但卻是“淡雅自然處,神似淵明” 。而“紅顏悲舊國,青歲歇芳洲。不待金門詔,空持寶劍游。海云迷驛道,江月隱鄉(xiāng)樓。復(fù)作淮南客,因逢桂樹留”的《寄淮南友人》一詩,卻又是“只敘久游不遇,自見深情。”
李白以人、事、景、物融于敘事筆調(diào)的這類詩作,不論是長篇短章,也不論是大筆揮灑還是輕描淡寫,都是“一切景語皆情語”的佳作。
三以賦為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
李白的敘事詩對比興手法的運用也是非常出色的。前人論李白詩中的比興,多著眼于他的古風(fēng)、樂府、歌行類抒情詩,如陳沆的《詩比興箋》所箋李白五十七首比興之作,只及于《古風(fēng)五十九首》、《擬古十二首》、樂府中的詩篇。今人論其比興,也大抵不離這幾類詩左右,著眼點也差不多都在李白“在運用比興象征手法時,他喜歡選取雄奇不凡的事物,如大鵬、天馬、雄劍及高山大河,來寄托他的理想,象征他的才能;喜歡選取高潔美好的事物如明月、鳳凰、松柏、美人等,來象征他的人品節(jié)操;又常常選取遭摧殘,受拘羈的人物事件來比喻他的經(jīng)歷和處境”等方面,“正是由于豐富多彩的比興手段的運用,李白寫了一大批政治抒情詩”。這就或多或少地忽略了李白詩在敘事中對比興手法的出色運用。
李白敘事詩中的比興手法之用,往往不像他的抒情詩那樣其“喻體”是某一具體的事物,而是以多個事物、事件所構(gòu)成的景象將“本體”的精神性特征顯現(xiàn)出來,以實現(xiàn)“本體”的感情寄托。如前舉《經(jīng)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詩人的“書懷”所在,是將個人的不幸遭遇融入對國家民族人民帶來深重災(zāi)難的安史之亂這一社會時代背景的敘寫中。他寫自己懷才不遇“五噫出西京”被逐,卻猶自“十月到幽州”打探安祿山的反形;雖然是報國無門,卻仍心系平亂形勢和人民災(zāi)難、國家命運;雖然自己蒙冤遭放,僥幸遇赦,卻仍希望“安得羿善射,一箭落旄頭”,迅速平定叛亂。這當(dāng)中對祖國人民寄托著多強烈多深厚的熱愛之情!誠如蘇仲翔先生所說:“全詩系自敘憶舊性質(zhì),始終洋溢著愛祖國、愛人民的熱情。寫出將亂時多少憂虞,被罪時絕無怨望,被赦后多少忠謀遠慮。渾灝流轉(zhuǎn),洋洋大篇,不讓杜甫的《北征》。”而《聞李太尉大舉秦兵百萬出征東南懦夫請纓冀申一割之用半道病還留別金陵崔侍御十九韻》,一開始便以十二句大寫唐軍聲勢之壯,似乎是詩人眼中所見,而實際上卻是詩人所“聞”的想象之詞,豈不是寄托著詩人對唐軍的祝愿、對李太尉的崇敬、對勝利的信心和對國家的希望!正因如此,詩人才要北上請纓,然而中道病還,不僅“一割之用”難申,且“天奪壯士心”,一生壯志最后被奪。詩人早年即有“奮其智能,愿為輔弼,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之志,且一生為之奮斗,然而卻何以連“一割之用”也難申?詩人一生壯志被誰所奪?這則有著更深沉的寄托了!《憶舊游寄譙郡元參軍》一詩,詩人在歷敘與元參軍四番聚散的經(jīng)過中大寫其諸多的“行樂”之事,看起來似乎只是詩人頹放生活的反映,可是這首詩卻是寫于他“北闕青云不可期”被逐出宮門,政治上遭受沉重打擊,對社會現(xiàn)實、對統(tǒng)治階級以及世態(tài)人情都有了深刻的體驗之后,因此,“憶舊游”便不僅僅是懷舊,更有非今的比興意味。那恣情縱意的“行樂”生活,不正是“使我不得開心顏”的、詩人親歷的污濁官場生活的對立面!那些脫略形跡的人物,不正是詩人親見的上層社會虛偽、勢利、傾軋的對立面!正所謂言外之意,味外之旨。
李白敘事詩中比興手法的這種不以某一具體事物為“喻體”的運用,雖不能像他抒情詩以具體的事物如大鵬、天馬、鳳凰……那樣“構(gòu)成”了李白詩歌獨特的意象群,從而共同塑造了一個極有精神、極有個性、自命不凡的軒昂高大的自我形象,但寄托卻更深廣,更具有社會現(xiàn)實性。即使是以某一具體事物為“喻體”,也有較之抒情詩不同的特點。且看下列諸詩:
(1)“武侯立岷蜀,壯士吞咸秦。何人先見許,但有崔州平。”(《讀諸葛武侯傳書懷贈長安崔少府叔封昆季》)
(2)“河?xùn)|郭有道,于世若浮云。”(《贈郭季鷹》)
(3)“李斯未相秦,且逐東門兔。宋玉事襄王,能為《高唐賦》。”(《贈溧陽宋少府陟》)
(4)“東平劉公干,南國秀余芳。”(《贈劉都使》)
(5)“賈生西望憶京華,湘浦南遷莫怨嗟。圣主恩深漢文帝,憐君不遣到長沙。”(《巴陵贈賈舍人》)
(6)“洛陽蘇季子,劍戟森詞鋒。六印雖未佩,軒車若飛龍。”(《魏郡別蘇少府因》)
(7)“君即潁水荀,何慚許郡賓。”(《南陵五松山別荀七》)
其(1)中的崔州平是諸葛亮的知己者,《三國志•諸葛亮傳》:亮“每自比于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水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詩既以崔州平比崔少府,又是以諸葛亮自比。其(2)中的郭有道即郭太,《后漢書•郭太傳》:“郭太字林宗……司徒黃瓊辟,太常趙典舉有道。或勸林宗仕進者,對曰:‘吾夜觀乾象,晝察人事,天之所廢,不可支也。’遂并不應(yīng)。”此以郭有道比郭季鷹。其(3)中的宋玉是借以比宋少府,而又以未相秦前之李斯自比。朱諫《李詩選注》云:“我則方于李斯之未遇,君可擬于宋玉之才名。”其(4)是以“建安七子”之一的劉楨(字公干)比劉都使。其(5)是以賈誼之遭貶逐比賈舍人(至)之遷謫。其(6)是以蘇秦比之蘇少府。其(7)中的“潁水荀”即荀淑,《后漢書•荀淑傳》:“荀淑……荀卿十一世孫也。少有高行,博學(xué)而不好章句,多為俗儒所非,而州里稱其知人。……當(dāng)世名賢李固、李膺等皆師宗之。”此用以比荀七。
很顯然,所舉諸篇都是以前賢比況今時同姓者。“多用前代同姓故事以美之”,是李白在贈、別一類敘事詩中對比興手法頗具匠心的巧妙使用。與李白同時的詩人如高適、杜甫者,雖亦偶一為之,而就其使用頻率之高,信手拈來而恰到好處地比出被比者的精神風(fēng)貌、人品氣質(zhì)、志向情趣的嫻熟巧妙的運用,李白卻是推首。
李白的敘事詩,擅于按事物本身的發(fā)展線索以情事互為經(jīng)緯為結(jié)構(gòu),在這樣的結(jié)構(gòu)中,將人、事、景、物融入敘事的筆調(diào),以敘中溢情的表達方式和以賦為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形成了出色的敘事藝術(shù)。這就是我對李白詩歌敘事藝術(shù)的粗淺探討。如果以抒情詩、敘事詩劃分詩歌類別,李白的敘事詩(或詩中的敘事),在李白的987首詩(據(jù)王琦本,不包括“拾遺”部分)中占有不小的比例,尤其是贈、寄、別、送、酬之類,差不多都是以敘事為主?墒菤v來在對李白詩歌的認(rèn)識與評價上敘事似乎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像遠如游國恩等主編的《中國文學(xué)史》(1963年出版),近如對新的學(xué)術(shù)研究成果有一定總結(jié)和吸收的袁行霈主編的《中國文學(xué)史》(1999 年出版)、喬象鐘等主編的《唐代文學(xué)史》(1995年出版),他們在評價杜甫詩歌的藝術(shù)性時,大體上是分為抒情詩和敘事詩,而對李白,卻無一例外地都是從抒情詩的角度總結(jié)和評價,似乎李白就只有抒情詩,這不能不說是對李白詩歌認(rèn)識和研究上的一種缺失。既然敘事詩在李白的詩中占有相當(dāng)大的比例,既然杜詩在文學(xué)史家那里可以分為抒情詩和敘事詩兩類給予評價,那么李白的敘事詩也理應(yīng)給予同樣的對待,理應(yīng)受到學(xué)術(shù)界的注視,進行專門的研究。如此,本文則可為引玉之磚了。
【李白詩歌的敘事藝術(shù)】相關(guān)文章:
李白詩歌的夸張藝術(shù)06-01
李白詩歌的錯覺藝術(shù)08-18
分析李白詩歌的錯覺藝術(shù)04-12
李白詩歌的藝術(shù)特點豪放飄逸01-18
李白經(jīng)典詩歌10-18
(精選)李白經(jīng)典詩歌10-19
李白的詩歌11-29
李白詩歌中夸張手法的藝術(shù)特色05-17
李白的詩歌特點0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