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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與汪倫

時間:2024-10-16 15:42:28 李白 我要投稿

李白與汪倫

  唐朝天寶年間,大概公元775年,這是個春光三月,接近四月的光景。天空中殘留著淡淡的寒意,主色調(diào)畢竟還是陽光明媚,桃紅梨白,春光無限。

李白與汪倫

  這樣的季節(jié)里,涇川縣令汪倫心情是愉快的,有兩件事,汪倫自以為做的很好,事情十分順手,這是他應(yīng)該快活的理由。第一件事是安祿山反叛朝廷,高仙芝募兵抗擊,募兵募到汪倫管轄的涇川縣。汪倫做官有一條原則,凡是朝廷需征集徭役賦稅,他都百折不扣地完成,這是他做官守官之道。最后汪倫靠地方鄉(xiāng)紳和豪強大戶資助,兵糧器甲備齊,半月前讓縣尉解送池州府。第二件事,由于安祿山造反,米粟大漲,跟著又鬧春荒。每天,縣衙里都要涌來無數(shù)百姓,鬼哭狼嚎要求縣太爺逼地主豪強大戶減租、賑糧,不然日子過不下去,人要是死多了,說不定也會造反的。

  此事,汪倫不敢擅自作主。這些年,朝廷窮兵黷武,對外擴張,連年兵火不斷;朝廷內(nèi)部,外戚專權(quán),腐化透頂,老百姓日子越過越難,艱難的連地主鄉(xiāng)紳富戶也怨聲載道。涇川縣山多地少,是個窮縣,現(xiàn)在安祿山造反,無疑雪上加霜。鄉(xiāng)民要求減租放糧,也在情理之中。汪倫很想做做樣子,安撫民心,防刁民滋事,再博一個好官名聲,可又怕貼了告示,得罪了鄉(xiāng)紳豪強大戶。這些人身為地頭蛇,他雖為縣令也是得罪不起的,重要的是,唐襲隋制,異地為官,三年一換,今年是他最后一年任期,故特別要小心翼翼。

  汪倫畢竟做官多年。權(quán)衡再三,采取刀打豆腐兩面光的手段,私下走訪一些重要的鄉(xiāng)紳豪強大戶,曉以苦衷,博得諒解之后,才叫文書寫了一個減租賑糧的告示,張貼城鄉(xiāng)各地。

  告示貼了半個月,倒也平安無事,這就夠了。 這幾天汪倫回憶這幾件事做得順湯順水,很有點沾沾自喜。

  汪倫是宿松縣人,出身官宦世家,他與兄長鳳思同在開元末年中進,并入仕途。

  天寶十三年,汪倫兄任黟縣令,汪倫從池州調(diào)涇川任縣令。

  唐代科舉分明經(jīng)和進士兩科,明經(jīng)考儒家經(jīng)典,進士考詩賦。汪倫以詩賦得以中進,這就決定了汪倫與李白有一段佳話。就當(dāng)朝眾多詩人里,汪倫最為推崇的詩人就是李白,無論李白在朝為官,還是由于性格孤傲,被朝廷放逐江湖,李白的詩他還是喜歡至深。

  這一天,汪倫繼續(xù)讓好心情支配著,坐在縣衙書房抄寫李白氣勢磅礴的詩作《蜀道難》……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蠶從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進士出身的官人,藝術(shù)感情大多十分豐富。汪倫抄著詩,抄著抄著突然拍案起身丟開宣筆,大聲吟誦起來。

  “好——好——”

  直到有人走進門內(nèi)身,汪倫才從李白詩境里脫身回歸現(xiàn)實。李白見是縣尉,且一臉風(fēng)塵,親切上前拉住縣尉手:“縣尉君一路辛苦了,看茶——”

  縣尉雖為武生,卻也喜歡詩詞歌賦,天下文章。平日,縣衙無事,兩人清閑著,一杯清茶,雙影把盞,談?wù)撛娢臅,不亦樂乎,知趣相投,關(guān)系自然非他一般。

  現(xiàn)在,兩人相坐吃著涇川綠茶,在清茶撲鼻香氣里,汪倫聽著縣尉敘述一路辛苦和沿途所見所聞,感嘆戰(zhàn)亂中世道的蒼桑。最后,汪倫才問縣尉:“是否見到了劉大人?”

  縣尉說:“當(dāng)然見了,劉大人對縣令官聲、名聲,是十分稱贊!

  汪倫心里像喝了蜜糖,好生得意愉悅。

  不久前汪倫從兄長鳳思處得知,池州府劉大人可能進京入官。劉大人和兄長作為同窗同科進士,私交深厚,汪倫曾托兄求助劉大人向吏部推薦汪倫補池州府臺空缺,劉大人答應(yīng)了。知恩不報非君子,汪倫借縣尉送征戰(zhàn)軍人遠行之機,專門送劉大人黃金百兩。

  這時,江岸水西山道場鐘聲敲響了,那洪亮灌耳的鐘聲,裊裊不絕鐘聲似乎在為他祝福,仿佛瞬刻間將他托向州官府第。

  心中甘甜,汪倫拉著縣尉一再邀請:“去吾府內(nèi)喝幾蠱如何!吾要為君一洗風(fēng)塵!”

  汪倫宅院座落在縣衙后進,院落小巧玲瓏,也是城中一處佳景,別致門樓,極盡雕鑿。二進重門處有處花園,收拾成春江明月。

  院中幾株桃花盛開著,生氣勃勃,寒風(fēng)中一簇簇開得艷麗奪目。二廳里傳來悠揚的琴聲,似桃花流水,悅耳動聽。不用猜一定是汪倫的侍妾鳳姬閑情把玩。

  鳳姬是個美貌女子,一年四季淡妝輕粉,有著春雪般潔白冰冷的膚色,驚世駭俗,在涇川縣廣為稱頌。

  鳳姬透過窗檻看見汪倫和縣尉走進,于是,起身收琴,輕盈前去對汪倫施禮:“官人回來啦!”側(cè)身復(fù)向縣尉施婦人禮:“縣尉大人里面請,妾去后廳吩咐家傭上茶備酒!

  鳳姬長裙拖地從縣尉身邊飄過的奇香異味,從耳鬃、指間、頸脖,手腕傳出的首飾玉佩叮當(dāng)碎語,鳳姬豐艷姿態(tài),讓縣尉炫目。

  縣尉情不自禁對汪倫感嘆:“嫂夫人真是美如天仙,萬巨公也真舍得啊!”

  汪倫不語,白生生的臉全盛滿了笑。

  鳳姬是有故事的。鳳姬原為京城名妓。那一年,涇川豪士南陽鎮(zhèn)萬巨上京趕考,偶然一次和同窗好友在妓院玩樂。無意中親眼目睹鳳姬美態(tài)、舞姿還有琴聲,當(dāng)場被打動了?茍鰟傁,破費重金將她買下,帶回涇川,金屋藏嬌,專門放在府里,讓她調(diào)教一群歌伎舞女。

  汪倫認識鳳姬是在第二年春首。因為公差,汪倫帶著衙伇去南陽鎮(zhèn)探視萬巨。來到萬巨府見一女子,身著白色舞裙,披頭散發(fā),白皙嬌嫩臉部留有明顯五道血印,被萬巨縛于堂下。

  汪倫大驚失色。萬巨雖不茍言,仍舊起身迎接汪倫,萬巨請汪倫坐在身邊,一時的尷尬,也不好問及此事,只見萬巨目光嚴峻僵直的臉由于他的到來略略才有點舒展,這才小聲詢問:“一個小女子,何勞豪士大動肝火!”

  萬巨嘆了一口氣,沒有回話。汪倫將目光投向堂下女人,見堂下受刑女正拿目光瞅著自已,四目對視,汪倫心底突然一顫,他分明讀到了受刑之女蒼白透明的目光,隱藏著求生欲望。

  汪倫難以忍受。心里想,在他管轄內(nèi)的臣民,一個美人竟在縣太爺?shù)难燮は滤烙诜敲睦镆彩遣蝗,汪倫動了感情,他心里很想救下此女子。汪倫小聲問:“萬公,此女子犯了何罪!君為何殺她……”

  萬巨瞅了一眼汪倫,四周女人很多,一個個膽顫心驚,臉面蒼白,目光恐懼,鴉雀無聲。汪倫知道這些女人均是萬巨妻妾,可能羞于回答,萬巨掃了一眼眾妻妾,眾妻妾散去后,萬巨說:“家丑不可外揚,汪知吏身為縣令,來的正是時候,君將賤婦請押回縣衙,親自審問便罷,生死由君定奪吧!”

  一時,汪倫還真不知如何回話。聽萬巨咳了一聲離堂而去。萬巨一走,堂下眾仆人自然散了。汪倫突然醒悟萬巨用意,明白借他之手,想放女人一條生路。

  鳳姬被汪倫帶回縣衙,日后成為官太太自然順理成章了。

  很快,美酒佳肴有鳳姬親手下廚張羅著做出來。汪倫和縣尉對坐飲酒縱情,鳳姬身為內(nèi)人,秀色相伴,斟酒沖茶彈琴歌舞。這是唐代風(fēng)氣。

  酒過三巡,縣尉突然說起了詩人李白到了當(dāng)涂。汪倫一聽驚呆了,來了勁頭,催縣尉快快細說李白的故事。縣尉說:自從李翰林與其兄長鬧翻,從此也就斷了財路,眼下山窮水盡,窮困潦倒之機,現(xiàn)在投到族叔李陽冰身邊暫住。汪倫認識李陽冰,家住當(dāng)涂,當(dāng)涂縣令。這消息實在意外,汪倫忽地站起身:“此消息是否屬實!”

  縣尉道:“吾豈敢哄騙縣爺?再說李大人身為朝庭命官,詩名遠揚,天下誰人不識君!弄得李陽冰縣衙大門,每天車水馬龍,被車馬人流堵上幾個時辰,誰都想一睹翰林風(fēng)采。”

  汪倫沉吟半晌,目光癡呆呆盯住天穹一動不動。鳳姬過來為他斟酒,汪倫瞅著鳳姬一身嫵媚,眼睛突然一亮,神精質(zhì)地一拍桌大聲說:“縣尉,當(dāng)朝詩人很多,吾獨崇李翰林。現(xiàn)在翰林到了當(dāng)涂,這是天賜吾也,吾是一定要見翰林大人的。”

  送走縣尉,汪倫激情滿懷,迫不及待地將鳳姬擁進懷里。汪倫說說:“夫人,明日吾與汝速去當(dāng)涂,邀李翰林來涇川如何?”

  鳳姬黑黑雙眸汪著一團水漬,笑盈盈地瞅著汪倫,情深意切撫摸著汪倫的臉問:“賤妾隨官人前合適嗎?是否冒昧!”

  汪倫半真半假,笑著打趣:“夫人不去,吾是請不來的。”

  話雖有抬舉,汪倫私心多少流露一半。

  李白雖然被朝庭貶放江湖,但他名揚四海,且風(fēng)流倜儻。李白行走江湖,游山逛水,隨身攜帶女子侍從少則三五,多則幾十,一路游走一路風(fēng)流。前年,李白游宣城敬亭山,無非再想見早年的情女一面。敬亭山有什么奇特景致能讓李白動心?那一首:“相看兩不見”恐怕暗指情女的酥胸吧!當(dāng)然汪倫不可能把這層意思表露出來,切莫讓鳳姬看破他想以色引誘李白,這樣就輕浮了。

  鳳姬是否明白汪倫醉翁之意,這并不重要。鳳姬則勸汪倫三思而行說:“李翰林并不識官人,倘若突然造次,假如翰林拒見,官人尊顏何在?”

  汪倫說:“吾與陽冰兄有舊,李翰林不會不給面子的!”

  說起面子,鳳姬噗哧一笑:“官人,當(dāng)年賤妾在京城人人皆知,李翰林傲才自居,目中無人,竟斗膽讓貴妃為其捧硯,太師磨墨,高太尉為其脫鞋潔襪,官人臉面總抵不上貴妃和太尉吧!賤妾怕官人冒失前往,若遭受冷落,日后必為笑柄,事關(guān)名節(jié),賤妾擔(dān)當(dāng)不起的!

  汪倫不以為然:“夫人過慮了,李翰林雖自居傲才,目中無人不假,這是翰林痛恨楊太師專權(quán),高太尉媚骨,才作出非常人所舉。吾曾多次聽言翰林待人倒也禮賢下士,平易愛人。不過,夫人心細此言不無道理。如果有人引薦,那是最好不過了!

  鳳姬婉爾,苗條柔潤身子飄然移向琴桌。琴可能有點毛病,鳳姬一邊,觀琴一邊接上話尾:“官人非見李翰林不可?”

  汪倫肯首,對鳳姬說他急見李翰林幾條理由:第一,他喜歡翰林的詩,愛屋及烏,夢里都想一睹翰林風(fēng)采也屬人之常情;第二,翰林身為朝庭名官,又是皇親國戚,若與翰林相識結(jié)為知友,日后也許會對他升遷有所提攜。

  鳳姬將琴弄好,細細指尖一撥琴弦,清脆之音繚繞空間。鳳姬在琴弦的余音里暗思:我雖紅粉出身,昔日在京城數(shù)年與眾多達官顯貴周旋,深知官場水深黑暗,險惡重重,稍有不測就會人首分離,F(xiàn)在鳳姬嫁給汪倫,真心實意就是想做一個良家女子,日后好好地紅袖添香,相夫教子,她不求夫君顯赫富貴,只求淡飯粗飯平安度日。于是,鳳姬以平常之心再勸汪倫:“官人,恕賤妾直言,李翰林朝庭失寵多年,連學(xué)士名份都保不住,圣言賜金還山,實為放逐,官人還指望翰林回朝為官人謀份更高的職位嗎?”

  汪倫說:“李翰林曾救過郭子儀將軍的命,與張九齡中書、賀知章翰林交往深厚,只要翰林替吾在權(quán)勢顯赫大人物面前說上幾句話,池州太守空缺,一定非吾莫屬。”

  汪倫求官心切,鳳姬心想,她是勸不住的。再說夫貴妻榮,夫君執(zhí)意,她一女子不好再勉強。

  鳳姬撥弄了幾下琴弦,余音未了間,突然想到一個人,鳳姬止音說:“官人既然求見心切,依賤妾之見,何不去南陽鎮(zhèn)請教萬巨公,由萬巨公出面,先生修書一封,共同請李翰林來涇最好,官人意下如何?”

  說到萬巨,汪倫茅塞頓開。一時高興,摟住鳳姬親道:“還是夫人聰明。”

  萬臣對汪倫是熟悉的。汪倫從外縣調(diào)涇川任官,第二天就拜訪過這位天下豪士。

  萬臣上祖萬鵬舉,由陜西扶風(fēng)縣遷入涇川,先務(wù)農(nóng)后經(jīng)商至萬巨一代,已是甲富一方的大紳士了。萬巨父子在揚州、蘇州一帶經(jīng)營鹽業(yè)并綾錦業(yè)。萬巨少時聰明,擅長背誦,有過目不忘之才,弱冠之歲,因?qū)W識淵博,開元末年,曾以道德著名于世,人稱萬夫子。

  天寶中葉,萬巨由貢生上京師考明經(jīng)科,這期間與錢起、盧倫結(jié)為知交,并以濟世之才推薦皇上,但萬巨卻征辟不就,回到故里,忙時協(xié)助其父經(jīng)商,閑時讀書舞劍倒也快活。

  天寶十五年,萬巨長子在蘇州專事經(jīng)營綾綿業(yè)制作,次子在揚州少監(jiān)府任官,私下開設(shè)銅礦,販運官私鹽業(yè),萬巨深居山野,甲富天下,何等了得。

  汪倫拜訪萬巨時,萬巨曾對他說起一件事,說他在京師曾與李白有過交往,那年,他與一班知友慕李白詩名,請李白飲酒。萬巨為人豪爽仗義肝膽,自然是萬巨做東設(shè)宴。席間探知李白錢財拮據(jù),萬巨慷慨相贈李白百金一解其急。

  想起此事,汪倫立刻要赴南陽鎮(zhèn)找萬巨。汪倫仍要鳳姬陪他同往。鳳姬面有羞色:“官人,賤妾羞于見萬巨公的!

  當(dāng)年,萬巨審訊鳳姬完畢,按家規(guī),將她剝得一絲不掛,吊在樹上,由家中男丁每人一竹鞭,每人一刀零割致死。這法稱為凌刑,唐代十分盛行。

  鳳姬因為與琴師私情,這才惱了萬巨的。

  無意中汪倫救了鳳姬,且做了夫,但鳳姬無顏再見萬公。那年的南陽鎮(zhèn)一幕,鳳姬實在不堪回首。

  盡管汪倫多次笑言解難:“萬公并非想真殺汝,萬公妻妾成群,汝作出那事,傷了萬公自尊,殺還是不殺!無論怎么也要擺出一副架式,殺一儆百的!故選擇吾要拜訪汝的日子,假意興師動眾要治汝死罪。借吾之手,給汝一個臺階以救汝性命的。”

  “官人,請君別再言也!”鳳姬臉瞬間蒼白透明,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沒有辦法,汪倫帶著兩名仆人,飛馬趕至南陽鎮(zhèn)。

  汪倫在桃花潭岸邊跳下馬,早已汗流浹背。萬巨住桃花潭對岸的萬村。江面開闊,浩淼廣遠,一群群白色水鳥在江面飛來飛去,蔚藍天空在飛鳥翅膀的煽動下鮮活起來。江兩岸清一色毛竹,郁郁蔥蔥,密不透風(fēng)。四周的山,森林是茂密的,綿長悠遠。

  汪倫沉湎在詩情畫意里,登舟前往。船家是認識汪倫的,行至江中開始大呼小叫告之江岸人,將汪知縣問候萬老爺?shù)南鬟^去。

  未及上岸,身材高大的萬巨滿臉紅光從對岸一幢高大的牌樓里走出。四月天略帶寒意,萬巨大紅披風(fēng),氣度非凡,帶著幾名心儀妻妾還有隨從在候君亭,擺好酒宴,要為汪知縣接風(fēng)。

  汪倫跳下船,對萬巨施大禮。萬巨笑著作揖還禮道:“汪縣吏不必如此大禮,本公受之有愧,有什么事這樣急迫!讓本公手忙腳亂了。”

  因為相知,汪倫也就不必繞彎,落坐候君亭,接過仆人奉上面巾,一邊抵汗一邊說:“萬公,小吏是無事不登三寶以殿的,今天小吏前來專門求助萬公的!

  萬巨說:“汪縣吏抬舉本公了,本公該征的,該捐的賦稅萬巨均雙倍交納清了,汝等做官為宦者真是又狠又貪,吃人不吐骨頭啊!”

  汪倫吃驚,不知何處得罪了萬公,招惹來這幾句狠話,嚇得汪倫驚慌失措起身作揖:“萬公,出此重言!讓小吏汗流浹背!”

  萬巨笑著按汪倫落坐:“汪知吏,本公喜歡直言,汝不必多心。本公意思是言這年頭,官府一年四季向老百姓要這征那,莫說黎民百姓就連本公這個大頭遲早一天也會被官家吃掉的。這也罷了,現(xiàn)在又張貼告示,讓本公減租賑糧,君等做了好人,本公則成惡漢,還要本公充當(dāng)大頭,日后,本公再拿什么伺奉官家……”

  汪倫明白了。面對萬巨一通惱騷,汪倫以笑作罷。他知道萬巨心情直爽,心里想什么嘴里跟上就是,并不當(dāng)真。汪倫從不計較萬巨任何激烈言詞。

  汪倫嘆氣解釋:“吾也是無奈啊!朝庭賦稅實在繁雜,吾身為一縣之令,實在沒有辦法,對上吾要負責(zé),對下也要做做樣子,體恤民心吧!這也是為官之道,這番良苦,萬公應(yīng)該體諒小吏才是。萬公挾天下財富,殷富半壁江山,何在乎區(qū)區(qū)蠅頭小利!”

  汪倫幾句恭維,萬巨一笑了之。萬巨說:“喝酒,喝酒!本公是明白汪知縣為官苦心的,汝也很會說話,本公敬君一杯!”

  汪倫起身不受,借機端起自已酒杯這樣回話:“萬公,吾這第一杯酒,吾借花獻佛,先敬萬公。這次前來,吾有急事想請萬公出山的。”

  于是,汪倫將李白來江南一帶游歷,目前暫住皖南當(dāng)涂縣衙李陽冰處,他想邀請李白來涇川暢游。

  萬巨說:“青蓮居士來江南,吾早就聽說了,汝想見青蓮,汝去當(dāng)涂好了,來本公處何干!”

  萬巨稱李白青蓮居士,稱呼里親切非同一般。

  汪倫說:“李翰林名揚四海,小吏仰慕已久,卻一直無緣相見。吾知萬公早年間曾與翰林私交深厚,今特來借公尊面,邀翰林來涇。吾知本人面淺,故不敢造次!

  萬巨說:“這有何難!吾修書一封派人送至青蓮,青蓮能不給本公臉面嗎?再說涇川錦繡河山,山光水色何處所及!青蓮不會不來!

  萬巨令人奉上紙墨,當(dāng)即在絹上修書一封交于汪倫,叮囑道:“青蓮居士好孬也是朝庭命官,汝再以官家相邀,公私皆有,可謂齊全,如何!”

  汪倫大喜:“多謝萬公指點。小吏告辭了!

  汪倫回到東岸,與仆人走進桃花潭那幢屬于自己的別業(yè)。

  汪倫別業(yè)三面臨江,前后兩進,飛檐翹角,古色古香。別業(yè)是汪倫任涇川縣令兩年后修建的。汪倫羨慕?jīng)艽ㄈ倮镲L(fēng)光,深覺涇川這風(fēng)水寶地,無別處勝之。它外拙藏匿與深山,無戰(zhàn)亂之?dāng)_,內(nèi)秀于清弋江,腹地開闊地富,難得的魚米之鄉(xiāng)。青弋江水勢浩淼,通貫山外大千世界。汪倫為官數(shù)縣,為官一世,最后總得告老還鄉(xiāng),汪倫權(quán)衡再三決定將涇川作為自已老來立足之地,于是,他在桃花潭畔建了這一別業(yè)養(yǎng)老。

  中國歷代官宦錢財總是不會缺的。汪倫為官雖然清廉,也不至于兩袖清風(fēng)。桃花潭別業(yè)倘未動工,萬巨得知非要慷慨解囊百兩黃金以支助?梢赃@樣說,這別業(yè)幾乎是萬巨捐送的。

  汪倫后來想:難怪國人都想做官為宦,這些好處明明白白,千千成萬萬盡在人眼里,強烈地刺激了國人讀書中進中舉,然后為官斂財,官總想越做越大,于是巴結(jié)權(quán)勢,勢在必行。

  汪倫也不例外,F(xiàn)在李翰林從天而降,好像天上掉下來梯子,送他青云直上,天助吾也。汪倫豈能放過!

  汪倫結(jié)發(fā)妻住宿松,別業(yè)落成前后,汪倫與鳳姬平日住縣衙府好辦公差,一月間,偶然攜鳳姬來別業(yè)小住三五日,調(diào)劑心情。

  作為縣令,鄉(xiāng)里長專門雇一男傭,兩名面容嬌艷的女侍住在別業(yè),看家護院,打掃庭院里外,承擔(dān)伺候汪倫夫婦小住時光,故別業(yè)一年四季均有人氣,不至于人走茶涼,清冷別業(yè)就等于慢待了縣令。

  汪倫和仆人走進別業(yè),西斜的陽光照進別業(yè),陽光呈現(xiàn)金黃,留在了“墨苑”,極盡清爽。四處的翠竹青青,柏枝青青,園里擺放石桌,石凳錚亮可人,一塵不染。

  汪倫心情舒暢。入室坐定,女侍送來茶水,汪倫品呷其味,吩咐女侍:“過幾日,吾要攜夫人回別業(yè)小住,京城要員前來看吾,汝等要把別業(yè)好好布置一下!

  “知道了!”女侍為汪倫打來熱水,端來點心,忙得不亦樂乎。因為事情順手,心里高興精神自然煥發(fā)。汪倫靠在太師椅上,茶呷得有滋有味。

  男傭是一眉目清秀的中年人,上前詢問:“大人,小的冒味請教,不知前來別業(yè)的京官喜歡吃什么風(fēng)味的菜肴,喝什么地方的好酒!小的好去準備!

  汪倫一時怔住了,想了一下道:“這個吾倒真的不知,但吾知道來者喜歡嗜酒,汝看哪里有最好的酒!就替吾弄來待客便是!

  男傭說:“依小的意思,自然當(dāng)?shù)睾镁拼妥詈谩B犝f,昨日萬村萬家老板十年陳酒起窖,酒香十里,好多人吃了,連連稱贊,真是好酒!”

  “此話當(dāng)真!”

  “小的豈敢胡弄大人!”

  汪倫說:“太好了,天意啊!就這么定了,汝等帶人立馬前往搬十甕萬家酒,萬家酒款持京官,那才叫一絕!

  目送男傭離開,汪倫邁步來到“墨苑”,發(fā)現(xiàn)左邊假山一側(cè)有株桃花開得特別艷麗,花枝撐形如傘,在春天的氣息里,像一把火,充滿了生氣。汪倫興奮上前手扶桃枝問身邊女侍:“這桃花是從哪里來的?開得真是一個艷。”

  女侍笑答:“這倒忘了告訴老爺,這桃花是十里桃花渡里長正月里移栽這里的。里長知大人喜歡桃花。”

  “不錯,不錯哇!”汪倫圍著桃樹嘖嘖稱贊。

  侍女補充:“里長說了,這桃樹是天上王母娘娘蟠桃園的桃果落下生根的桃樹,是桃中珍品,花開艷麗,果大如梨,十分難得!

  “不愧是珍品!”汪倫喜形于色,瞅著艷麗花朵,這般怒放的火爆勁,猶如他在涇川縣官運,順暢至極。想到李翰林喜歡奇花異草,翰林一定也很喜歡。翰林酷愛飲酒,世人戲稱:李白斗酒詩百篇,喝萬家十年存釀,一定會寫上更多的詩了,喜上加喜。聯(lián)想到萬巨囑他附信一封的事,旋刻來到書房,情緒一激動,揮筆在宣紙書下一行字:

  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飲乎?此地有萬家酒店。

  奉至李翰林閣下

  涇川縣令汪倫頓首

  天寶十五年春

  筆后,汪倫仔細推敲函文,覺得言簡意賅,風(fēng)趣幽默,且語意深厚,內(nèi)含豐富。比方稱李翰林為先生,既顯示自已尊敬,又無巴結(jié)攀枝附葉之意,真是神來之筆。

  第二天,返回縣衙,汪倫以官方名交,急件公文派專差送函當(dāng)涂縣衙,李陽冰縣令親啟。

  大約十天光景,汪倫、鳳姬雙雙趕赴桃花渡,風(fēng)雨亭里接來了李白。

  李白這次赴涇川桃花潭,一反常態(tài),沒有過多男女仆傭和舞女侍妾,僅兩名男仆跟隨,一名記錄李白隨手寫下的詩文,一名男傭。

  李白頭戴紗帽,白色長袍,江風(fēng)揚起李白頜下及腮邊長須,飄然如仙。站在船頭,李白瘦骨清風(fēng),面帶微笑。

  未及江岸,汪倫和鳳姬見李白走下船舷,汪倫上前對李白按頭就拜:“涇川小吏汪倫帶著眾鄉(xiāng)親在此叩見翰林大人!”

  李白俯身攙起汪倫,雙手四顧作揖謝道:“青蓮前來,打擾了汪知吏,李白多謝!”

  李白拉著汪倫手,夸獎汪倫:“汪知吏一表人材,名不虛傳!

  汪倫一轉(zhuǎn)身,鳳姬秀美身姿頓時就嵌在李白眼睛里了。

  鳳姬清麗明亮、膚色白晳細嫩、身段苗條柔無骨,桃花般燦爛……不能不讓李白眼睛一亮,暗下沉思:想不到大山里竟藏有天仙一般美人。

  驚詫中的李白指點鳳姬:“汪知吏,這位麗人……”

  汪倫道:“仍小吏之妾,鳳姬是也!”

  鳳姬對李白施夫人禮:“小妾陪夫君在江邊恭候大人多時了!

  李白手捋胡須,目光放肆地上下打量著鳳姬,赤裸裸地恭維道:“夫人天仙也,汪知吏艷福齊天啊!”

  鳳姬裝作羞恥狀,再次施禮:“小妾久聞大名,大人詩名震三山五岳,撼五湖四海。想不到妾能在涇川桃花潭拜見大人,三生有幸啊!”

  幾多客套和寒暄,數(shù)人歡天喜地向汪倫別業(yè)涌去。汪倫、鳳姬一左一右相伴李白前行。

  李白問鳳姬:“夫人口齒伶俐,待人落落大方,一定不是山野愚婦吧!”

  汪倫正想回話,鳳姬背手拉了一下汪倫水袖,嫣然一笑:“大人,山野愚婦就沒有絕色佳人嗎!”

  問得好!李白深感失言。李白捋須大笑:“夫人言及是也!

  此時,正值午后,陽光明媚。桃花潭畔竹木茂密,古樹參天。爽風(fēng)清朗的遼闊江面,徽州順江而下的竹筏和商船行走江中,白帆點點,和拍著船家女高吭柔美的山歌,特別動情。

  熾熱的山水人情,感動著李白:“此地真仍人間仙境也!”

  汪倫別業(yè)櫛比屋脊掩藏在修竹茂林間,李白走著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腳步十分認真地問汪倫:“汪知吏,據(jù)君所言,此地有十里桃花,萬家酒店。吾順江而上,怎么也不見有十里桃花的景致,也不曾嗅到萬家酒店的酒香……莫非君有意戲弄吾一介落魄閑人?”

  汪倫笑了,由不得作揖謝罪:“大人,小吏豈敢戲弄翰林!小吏所言十里桃花,仍指十里桃花渡,萬家酒店指對岸萬姓人開的酒店!都是事實,大人若不信可去萬家村喝酒對質(zhì)如何?”

  李白哈哈大笑。風(fēng)趣地對身邊鳳姬說:“夫人,汝聽聽,汝的夫君口齒伶俐,為人機靈得很!汝夫婦二兩可謂郎才女貌,龍鳳相對啊!美哉!妙哉也!”

  為迎接李白,汪倫別業(yè)門首被大紅綿綢鋪張的紅紅如火,四檐高掛燈籠,上書楷體“汪宅”。別業(yè)門庭前大約五十步開外鋪就地毯,有竹林相映著,舉目晀望,紅綠相間,樹蔭婆娑,點點滴滴彰顯著汪氏別業(yè)小巧精致里蘊藏著的豪奢的內(nèi)涵。

  李白心說:想不到小小知縣竟在深山處建有這幢玲瓏剔透的別業(yè)。李白邊走邊欣賞,感嘆再三還是將心里所想說了出口:“汪知吏建這幢別業(yè)想來家私一定豐厚!

  汪倫笑答:“回大人話,小吏為官一向謹慎,但就年俸計讀,這幢別業(yè)吾就是傾盡家私,建造不過二三。不瞞大人言,別業(yè)仍萬公所贈也!

  鳳姬伸出玉手挽起李白胳膊,貼近李白,滿身的嬌美香氣撲向李白,恰到好處接過汪倫話尾:“萬公見夫君為官清廉,做人誠實,喜好清靜,更像大人喜歡山川景致,日后想在此地有葉落歸根之意,就送夫君這幢別業(yè)了。萬公說:錢財仍身外之物,吾送別業(yè)不過日后圖一知己而已!

  一句閑話,李白察覺到汪倫夫婦的緊張和趕緊著想撇清貪腐之嫌,止不住笑道:“汪知吏夫婦多慮了!

  走進別業(yè),李白所眼所及皆雕梁畫棟,金壁輝煌,不禁感嘆:“萬公真豪士也。想當(dāng)年,君視金錢如糞,與吾一面之交,就贈吾百金,解吾燃眉,吾不及也!

  汪倫適時奉上恭維:“大人不也是一樣嗎?吾曾聽言,大人連皇上欽賜的寶馬金鞍也贈與友人換了酒錢吃了。這種豪爽,天下人也是難得一見的!萬公怕也在大人之下吧!”

  李白揮手:“吾仍一介寒士,清貧潦倒一生,豈能與萬巨公相提并論!汪知吏,萬巨公現(xiàn)在何處……”

  “哈哈……青蓮兄,本公來也!”

  說曹操曹操就到。萬巨豪門大嗓,未見其身,聲及先行。萬巨身材魁偉,滿臉絡(luò)腮胡須一尺有余。萬巨喜歡擺闊,走到哪里,一是喜歡披件駝色披風(fēng),特別顯眼張揚;二是萬巨習(xí)慣走到哪里,身邊必有三五妻妾跟隨,顯示與眾不同的風(fēng)格。

  萬巨平地一聲吼,恰好春雷如風(fēng)灌耳,眾人都驚了。

  李白敏捷,起身飛快迎上,親熱萬分拉著萬巨手,像久別重逢知已,喜悅和開心溢于言表:“萬公,一別數(shù)載,汝之豪爽不減當(dāng)年啊!

  韓翃有詩曰:“夫子前年入朝后,高名籍籍時賢口!崩畎资遣荒芡鼞训摹

  萬巨搖著李白手笑道:“本公仍布衣山民,怎比上居士逍遙如仙?”

  此時,鳳姬翩翩婷婷從“墨苑”里摘來幾枝桃花插入條桌左右兩邊對對花瓶里,客廳頓覺生輝。

  桃花的粉色映在李白眼里,觸景生情,想到汪倫的“十里桃花,萬家酒店”起身從花瓶內(nèi)抽一桃枝拿攥手里,對著萬巨和眾人出口成詩:汪倫說話真奢華,命子提壺把酒賒。七里那尋八里店,孤村唯有一桃花。

  萬巨問清事由大笑不已。萬巨對李白說:“汪知吏不略施小計,居士豈肯光顧寒地?來喝酒!喝酒,還是喝酒痛快!”

  言畢三人開心大笑,與眾人一杯而盡。當(dāng)夜,李白和隨從就寢在汪氏別業(yè)。

  翌日,天剛蒙亮,汪倫醒了,一摸身邊,鳳姬半邊已空。睜眼四顧,原來鳳姬坐對鏡前妝梳,描眉線,撲臉粉、抿口紅,忙著呢!汪倫斜倚坐床里,目光與鏡中捕捉到鳳姬的心身姿態(tài)特別的飽滿、滋潤,還有絲絲縷縷抑不住的興奮和喜悅。心里頓覺怪怪的,平日里他和鳳姬來別業(yè)小住,鳳姬總是淡妝素裹,渾身的散慵,從不刻意妝扮,現(xiàn)在鳳姬竟有這般好心情,可能是因李白原故吧!這么一想,汪倫也不覺奇了,他倒愿意鳳姬在李白面前風(fēng)情別致,取悅李白。

  “墨苑”的春光,每天被江面的水汽浸染著,深深淺淺的朦朧,如詩如畫。透視著化不開的意境。汪倫披衣踱步走出房間,由侍女伺候著洗漱完畢,走出客廳,透過清晨的朦朧霧色,一個模糊身影,手持一劍,掩在竹林間翩翩起舞,不用猜一定是李白。

  汪倫撩開長袍,輕輕邁去。不遠不近,緘默無聲欣賞著李白劍術(shù)。李白劍術(shù)像其書法,豪放灑脫,一招一式,一柔一剛,剛?cè)嵯酀,真是爐火純青。汪倫止不住大聲叫起來:“大人神劍也!”

  李白聞聲收劍,揮袖抹去汗水。李白對汪倫大聲說道:“老了,想當(dāng)年,拜劍客裴昱池得了真?zhèn),何等了?如今人老體衰,劍法已亂,只當(dāng)健身而已!

  “昔日曾聽翰林劍術(shù)高超,風(fēng)流傳世,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小吏開眼界了!

  閑話間,鳳姬粉妝紅黛,亭亭玉立于臺階之上。晨風(fēng)里鳳姬身披大紅牡花丹披風(fēng),映襯得鳳姬更加亮麗奪目。鳳姬微胖,豐腴保滿,濃眉大眼,天姿國色,正是唐代人最喜歡的麗人風(fēng)采。

  “官人,請大人回廳堂用茶!兵P姬音質(zhì)柔柔地,甜甜地,江霧也被嫵媚的呼喚溶化了。

  鳳姬的風(fēng)姿綽約,定格在李白眼里。李白對汪倫贊道:“夫人之美勝似貴妃娘娘了!”

  鳳姬嫣然:“大人過謙之語,是要折煞人了,賤妾豈敢與當(dāng)朝娘娘相提……使不得!夸不得!”

  李白仍笑:“貴妃娘娘雖然高貴,說到底也是婦人,若論美態(tài)姿色真不及夫人的傾國傾城!”

  汪倫接上一句:“若論美色,夫人不過爾爾,翰林實在過獎。不過,若論歌舞,夫人可以說天下無雙。明日萬巨公設(shè)宴款待大人時,夫人定要舞上幾曲,還望大人指教!”

  李白道:“豈敢!豈敢!”

  鳳姬以袖掩唇,轉(zhuǎn)身來到后廚,吩咐侍女拉開早席。眾人坐定片刻,席間汪倫再次言及萬巨設(shè)宴一事,不料李白卻說:“請轉(zhuǎn)告萬巨公,吾看免了罷。國難當(dāng)頭,誰還有好心情?況且吾現(xiàn)為逃難之人,實在不敢多加造次眾人了!

  汪倫說:“安賊反叛,不過烏合之眾,成不了大氣候的,大人不必多慮。”

  李白低眉沉思,無法掩飾的憂國憂民神情使剛才歡樂氣圍云消霧散。鳳姬近身為李白斟酒,細語輕聲:“大人,私下小聚,何必讓國事煩心?那是皇上操心的大事,大人就是將心操了也無濟于事的,大人,是不是這樣!”

  太陽升起來了,漸漸將廳堂霧氣驅(qū)盡。鳳姬的臉展露在光斑里,玲瓏剔透,笑面如花,李白瞅著心境突然跟著開朗。

  李白舉杯:“夫人言之有理,社稷國事由圣上操心,與吾小民實不相干!喝酒!喝酒!”

  正在推杯把盞,忽聽鼓聲大作,鼓聲一下一下敲擊得極有分寸,且有力度,透過霧氣設(shè)置的障礙,斷斷續(xù)續(xù)也傳入汪倫別業(yè)里。

  這鼓聲讓汪倫驚詫起身。汪倫問鳳姬,一半也是自語:“今日不是開市之時,是何人膽敢擊鼓造次!擾亂集市秩序,莫非有人滋事?”

  汪倫叫來隨從外出探視,未行,萬巨帶來南陽鎮(zhèn)一干鄉(xiāng)里長和聞訊趕來旺族戶長,前來拜見京官李白。

  當(dāng)李白現(xiàn)身在別業(yè)臺階,眾人紛紛向李白叩拜:“皇上派翰林前來巡視,仍吾方百姓洪福也,吾等草民有失遠迎,望大人恕罪。”

  李白急步邁下臺階,十分誠懇地招呼:“眾愛家快快請起!李白驚動了眾愛家,請多加體諒。”

  南陽鎮(zhèn)長對汪倫稟告:“今日擊鼓仍吾眾人之意,要讓吾方黎民百姓聚集鬧市,以謝大人視察之恩!

  李白請眾鄉(xiāng)里長一一落坐,拱手向眾人致謝,直言相告:“諸位鄉(xiāng)里長,吾身為宗室皇親,二進長安,雖官至翰林,也曾一心想為朝廷做一番大事業(yè),只可惜,本人無奈,小人張垍、高力士、楊貴妃相繼讒言,失寵圣上,詔許還山。吾空有一生抱負無法施展卻奔命于此,實在有愧眾生愿望的!

  眾人齊聲:“大人謙恭了。大人詩名揚天下,日后皇上醒悟會倚重大人的!

  一里長請教李白:“大人從北方而來,現(xiàn)在安賊亂兵攻至何處?吾鄉(xiāng)窮僻耳目閉塞,大人可知現(xiàn)今戰(zhàn)事如何!”

  面對眾人渴求目光,李白直言不諱:“實不相瞞,去歲冬吾回梁園,就得知安賊作亂,洛陽早已失守,潼關(guān)阻塞,所到之處,難民紛涌,號哭遍野,極為凄切。現(xiàn)在高仙芝募軍二十萬死守潼關(guān),但安賊來勢兇猛,怕難以支撐。目前,安賊已在洛陽稱帝,國號稱燕。”

  眾人大驚失色:“這還了得!胡人安賊竟如此膽大狂為,稱王稱帝起來,吾將大唐社稷怎忍下這口鳥氣?”

  這時,萬巨方才開口,起身對眾人說:“今日本公作為地方寒士,當(dāng)著青蓮居士和汪知吏面,說句心里話,安賊作亂野心已久,且圣上姑息養(yǎng)奸、一味讓安賊軍權(quán)在握,內(nèi)有楊國忠,貴妃娘娘寵幸,安賊豈有不反之理!”

  一鄉(xiāng)長趨步對李白施禮:“大人,吾曾言,朝廷禁軍何等了得,個個身懷絕技,萬軍之中取人首級如伸手牽羊,小小安賊又何足掛齒!”

  李白嘆息:“今日之禁軍,早已今非昔比也。大多數(shù)皆為市井之徒,飲酒作樂有余,御敵揮戈無術(shù),可悲,可悲啊!”

  李白一席話,眾人心寒透徹,若大客廳鴉雀無語,似乎沉靜在愛恨交結(jié)的情感里不能自拔。

  還是汪倫舉杯酒打破沉悶,他對大家揮手說:“大家來這里是看望翰林大人的,吾謹代表縣衙向眾愛家表示謝呈。大人向來憂國憂民,肝腦涂地,現(xiàn)身心疲憊焦慮,愁悵萬千,這一次大人前來此地,主要是來散心解悶的,切莫讓安賊作亂一事攪混了大人好心情啊!”

  萬巨呼應(yīng):“汪知吏言之有理,私下小聚,莫談國事!

  這時,鼓聲已住。萬巨說:“再喝幾盅,吾等眾人陪青蓮集市走一遭如何!”

  李白被眾人擁簇著來到街市。南陽鎮(zhèn)并非大鎮(zhèn),一條長街兩邊聳立民宅店鋪,高低錯落,各家店鋪門打開著,迎接客戶。雖為國亂,南來北往的雜貨倒也齊全。

  漸漸地,四鄉(xiāng)八鄰小商小販黎民百姓,肩扛手提家中土特產(chǎn)品紛紛趕來交易,一時間將原本窄窄的街道擠得人頭攢動。街中一塊場地,等待交易的牛馬羊豬雞鴨鵝嘶叫,更是熱鬧。

  一米販聲質(zhì)響亮。李白迎前,抓把米放在手心,覺得這米的成色倒也不錯,一問米價,李白暗吃一驚:“什么!,一斗竟要三十文?這么貴!去年就是洛陽每斗也不過二十文上下!

  米販回話說:“客官知否!過不了三五天,米價還要見漲的,非五十文不可!如果客官要的話,可以讓一點!”

  李白無言。汪倫悄聲告之李白:“大人,北方戰(zhàn)亂已久,大量難民逃難江南,人心惶恐。米仍是活口生存之本,自然看漲,加之去歲糧米歉收,今年又遭春荒,不少糧商大戶故意囤糧不售,米價豈有不漲道理!小吏若不及時動員米商大戶開倉放糧濟市,這米價怕要成天價了。重要是小吏擔(dān)擾刁民鬧市,如果這樣,小吏就不好向朝廷交差了!”

  汪倫一臉心事浮在嘴上,萬巨聽了,止不住打趣:“汪知吏,危難之機,本公就要看看父母官的能耐了!

  汪倫臉色作難:“萬公見笑小吏了,小吏無能為力啊!萬公富能抵敵,到時節(jié),還望萬公助小吏一臂之力啊!,小吏再此作揖謝萬公了!

  說罷,汪倫對萬巨低首做作揖拜謝之狀,萬巨伸手止住汪倫,對李白大聲表明:“青蓮不知,這個汪知吏最會指桑罵槐,本公光明磊落,從來不是奸詐小人!”

  李白回言:“萬巨公乃慷慨之士,不會囤糧不售吧!”

  汪倫還想細說,迎面走來一老婦。一老婦手攙身邊一男一女小兒,邊走邊叫:“買兒啊!買兒啊!”

  老婦臉面蒼白,發(fā)色蒼白如霜,衣襟破爛,身邊男女小兒同樣衣不遮體,怯生生的目光,瞅著來來往往行人過客,希望得到一個好買主。

  李白喟然長嘆,心里頓感生長著無數(shù)的毛毛蟲,難受之極。李白上下摸索口袋,掏錢想施舍老婦,可惜出門蒼促,身無分文。李白掃了一眼眾人,眾人仿佛想看他窘態(tài)似的,竟沒一人主動上前有慷慨解圍之意。李白回望四下,毅然從身上將玉帶解下,雙手送至老婦手里。李白說:“老人家,這玉帶汝拿去當(dāng)米粟度日吧!暫緩些日子熬過春荒,就會好的,只是盼老人家切莫一時糊涂賣買兒女啊!”

  見此景況,汪倫忍不住上前想要阻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汪倫扯扯李白衣襟:“大人,玉帶是皇上所賜之物,豈能隨便贈于草民?”

  汪倫想從老婦手里奪回玉帶,被李白攔下。李白痛心疾首道:“圣上聽信讒言,終將大好江山讓安賊隨心摧殘,破國家亡,民不了生。吾仍朝廷命官,手卻無縛雞之力,救黎民于水深火熱之中,吾能獻玉腰帶救下兩條人命,吾心足也,也是替圣上表一表愛民之心啊!”

  汪倫尷尬地雙手對搓,抽身退回。

  李白施舍老婦義舉倒不要緊,要命的是,一幫難民叫花趁機一涌而上,將李白團團圍住,一個個伸出臟呼呼的手向李白討要,一邊哭喊,一邊大叫著:“官人行行好,給點錢吧!吾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贝竽懻呱焓窒虢饫畎咨砥溆衽、香囊……

  面對眾難民包圍,汪倫李白一時倒也措手不及,狼狽不堪,無法脫身。萬巨不得不出手相助,吩咐身邊侍從驅(qū)散難民,鄉(xiāng)里長跟著大聲吆喝:“汝等不得無理!知縣爺陪朝廷命官李大人前來吾鎮(zhèn)巡視,要是胡攪難纏縣衙定要大刑伺候,決不姑息!”

  聽說是朝廷命官巡視,鄉(xiāng)里長咋咋;7炊幸嚯y民。法不壓眾,人多勢眾,無濟于事。難民中也有高人暗示眾人起哄,紛紛嚷嚷、吵吵鬧鬧更將李白和汪倫圍得水泄不通。

  有難民跪在地下,對李白叩頭訴苦,哭天叫地。

  “大人,這年頭,老百姓日子是沒法過了,朝廷連年征兵擊蕃,還要百姓自備米甲,賦稅徭役年年加重,實在苦不堪言。請大人回朝廷如實稟告百姓之苦,千萬要替百姓說句公道話啊!”

  “大人,這些年,百姓因為苦,不得已將好田、好地紛紛賤賣給大戶了,留下冷水田、瘦田又無法養(yǎng)家糊口。去歲糧食歉收,時值春荒至今,家中早無隔夜之糧。大人、縣爺可要為百姓作主啊!”

  此情此景,李白是料想不到的,面對一張張蒼白憔悴的面容,聽著真切凄涼的肺腑之言,李白感慨萬千,心揪得緊緊的,眼里也汪滿了淚。但李白又實在無能為力,不知如何對百姓說些什么才能安慰眾人。正在尷尬,萬巨家兵趕到,這些驃悍家兵,幾馬鞭就將難民驅(qū)趕散盡。

  回到汪倫別業(yè)。李白身心依舊陷在剛才躁動的情愫中,不能自控。李白滿臉憂傷,堆積臉上,定格成無可奈何神態(tài)。

  李白低聲細語,長嘆數(shù)聲,他對萬巨和汪倫說:“想當(dāng)年,太宗在位,輕徭薄賦,重用良才廉吏,國富民強,米每斗不過三四錢。誰知今日,卻成了這般光景,百姓疾苦于水深火熱之中,難以目睹。有田者無牛相助,農(nóng)桑之際多闕糧種,又無奈租息太重,地方、官吏趁機侵占良田,熟地,鄉(xiāng)民活口自然艱難。吾雖為翰林,卻失勢青門,恨不能家藏萬金,散于其民,普渡眾生!

  情到深處,李白揮淚如雨。

  李白如此傷感,萬巨不覺開顏大笑:“居士真乃菩薩心腸,這有何難!居士不能了卻心愿之事,吾愿為居士獻一顆菩薩之心,來人!”

  萬巨四名侍從,應(yīng)聲走進,畢恭畢敬。萬巨說:“汝等速報鄉(xiāng)里長,事言本公明日開倉濟糧,放銀三日。戶均米二斗,有賣兒女者出金贖回,還其父母。外來難民者以米粥供其三日,贈米二斗勸其歸鄉(xiāng)農(nóng)事!

  侍從遵命剛一轉(zhuǎn)身,萬巨復(fù)補一句:“汝等對鄉(xiāng)里長言明,上述事宜,就說是翰林大人奉圣上指令所為,與本公并無干系!”

  當(dāng)日,李翰林奉圣上旨意,開倉濟糧,送金贖回兒女之舉,一時三刻傳揚開來,南陽鎮(zhèn)四鄉(xiāng)八鄰百姓,攜兒帶女在眾鄉(xiāng)里長的帶領(lǐng)下紛紛涌至鎮(zhèn)首。

  李白和汪倫將萬巨捐出細糧,金銀放置在南陽鎮(zhèn)廣場,李白和汪倫指揮眾鄉(xiāng)里長按花名冊戶頭一一發(fā)放,李白、汪倫親自為百姓斗米散金。

  此時南陽鎮(zhèn)人頭攢動,萬人空巷。饑民臉上釋放出感恩戴德喜悅,呼叫聲不絕于耳,地動山搖。

  賑糧三日,萬巨始終不曾現(xiàn)臉。

  南陽鎮(zhèn)歸于平靜祥和的第三日午后,陽光里,萬巨騎馬獨一人走進汪倫別業(yè)。

  李白和汪倫正在“墨苑”小酌。“墨苑”近處,鳳姬身著白色絹服,掩在竹林間,將古琴撥弄的余音婉約,歡快流暢,以助李白和汪倫酒興。

  美酒佳人,美妙琴樂,這樣的景致,這樣的氛圍,李白止不住詩情噴發(fā):汪生面北阜,池館清且幽。酒酣益爽氣,為樂不知秋。

  汪倫正要唱和的,萬巨撞門而入,李白、汪倫雙雙起身相迎。

  李白抱拳對萬巨贊道:“公真仍慷慨之士,白白讓吾領(lǐng)受百姓恩澤,實有慚愧。來,今日吾要借花獻佛,敬公一杯水酒,以表感激之心。”

  萬巨大大咧咧,接過李白敬酒,并無多言,一飲而盡。萬巨落坐一側(cè),說:“區(qū)區(qū)小事,居士不必多禮,只不過本公盡一點地主之誼而已之。”

  汪倫為萬巨斟酒,萬巨飲盡,放下酒盅對李白再言:“居士,現(xiàn)在總算事遂愿了,今天吾是來請居士和知吏去吾府上小聚數(shù)日如何!”

  李白應(yīng)就:“明日吾不僅要拜見萬公,還要在席間操琴親自為公彈上幾曲,以報答公為百姓濟糧散金義舉,不過……”

  李白拍手示意鳳姬停琴,對鳳姬說:“夫人,明日吾席間操琴答謝萬公時,夫人可否賞臉以舞和曲,以助眾興……”

  鳳姬對三人跪拜施禮。鳳姬體姿優(yōu)美,跪拜的姿勢也與眾不同,集風(fēng)情萬種于一身的女人嬌艷就隱藏在施禮里,為之動容,受之有愧。

  鳳姬低首:“賤妾愿為官人效勞!

  萬巨府第座落在對岸萬村。背靠群山,面臨桃花潭水,山光水色,清白相間。萬巨府第建造在村中一高坡山上,宏偉建筑錯落有致,鋪云遮月占據(jù)了整個高坡,極盡豪華。

  時值秋陽,晨光帶著燦爛霞光,門首黃金所鑄“司馬第”金色重重,富麗多姿。走進主廳,四個頂天立地圓柱,金粉描繪有龍鳳相戲的畫面,秋陽里習(xí)習(xí)生輝。

  “司馬第”前后四進。萬巨攜李白皆汪倫登上臺階,兩側(cè)萬字錦旗在風(fēng)中獵獵,威風(fēng)凜凜,氣勢奪人。

  主廳張燈結(jié)彩,萬巨歌妓隊翩翩起舞,各種器樂笙簫鐘笛奏起輕盈舒緩的旋律,動人悅耳。

  這陣勢連李白也止不住驚嘆。李白說:“眼見為實,巨公之富,現(xiàn)在連圣上也不及啊!”

  萬巨笑謙:“豈敢與圣上比闊!本公不過圖一個快樂而已,居士請!”

  左側(cè)有尊大佛。李白信佛至前,虔誠禮拜了大佛。接著邁向二進,再拜吳道子所繪的玉皇大帝,然后進入三進“逍遙廳”。

  “逍遙廳”萬巨特為李白設(shè)了豪華家宴,南陽鎮(zhèn)眾鄉(xiāng)里長,附近一些豪強富戶紳士應(yīng)邀等候多時了,李白近身,眾賓客離席高呼參拜:“翰林萬福!”

  萬巨攜李白、汪倫一一落坐。萬巨笑對李白言:“汪知吏戲說桃花潭有萬家酒店,說假也不假,這酒可是萬家酒的十年老陳釀,今日居士可要喝好啊!”

  李白道:“那是自然,非一醉方休也!

  李白、汪倫相對入席,萬巨居中,其后眾賓客,主次分明。每桌席前均有兩名美貌侍女伺候。侍女坦胸露體,體態(tài)優(yōu)美,秀色可餐。

  “上酒!”萬巨連擊三掌,無數(shù)精致佳肴,一盤接一盤端上。盛盤白銀、酒盅真金,三參海味盡有。

  萬巨端杯起身,亮起大嗓:“各位貴賓,戰(zhàn)亂年頭,青蓮居士作為朝廷命官,甘冒風(fēng)險前來吾鎮(zhèn)巡視鄉(xiāng)情民風(fēng),傳達圣上旨意,體恤民眾,開倉放糧,救百姓水深火熱之中,是仍吾鎮(zhèn)洪福也。今日特請眾兄齊聚府上小聚,共賀居士勞苦功高。”

  眾人三呼:“翰林幸苦了,萬福齊天!”

  萬巨再擊三掌?兹杆{的幃帳徐徐拉開,清樂聲響起,八個舞女輕衣薄絲,在金銀首飾等金屬佩飾撞擊下悉悉也聲,翩翩起舞,跳得竟是李白的熟悉的“烏衣啼”軟舞。

  眾客品酒,觀舞,聽著音樂,好生痛快。

  萬巨、李白,汪倫三人邊飲邊敘。萬巨說:“三日后居士去水西寺拜佛,有汪知吏相伴,本公恕不相陪,本公去揚州有要事打理,爭取速去速回,再與有居士開懷。”

  李白道:“汝自去無妨,吾人逍遙,三山五岳尋仙不辭辛苦,一生好游名山。這次專程前來桃潭,一因盛情難卻,不得不就,飽覽了涇川山水樂也;二則吾早與池州太守劉大人相約前往九華山朝佛,采些藥草以備煉丹之用!

  萬巨問:“居士擅長煉丹,怕是改不了啦!煉丹吞食真能成仙得道呼?”

  李白捊須,朗朗而語:“九轉(zhuǎn)但能生羽翼,雙梟忽去定何依 !”

  汪倫插言:“翰林兄,古詩云,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吾見兄每日吞食丹藥,實為兄擔(dān)憂!

  李白一笑:“不然!汪知吏多慮了。”

  李白回問萬臣:“貴公可服金丹?吾煉金丹,連皇上都愛享用,可否一試!”

  萬巨連連擺手:“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一切順其自然,哈哈,喝酒最好!”

  萬巨舉杯,李白亦舉杯接應(yīng),也不因萬巨拒他一番好意而認為尷尬,心卻敬佩萬巨豪爽氣慨。李白贊他:“貴公人間豪杰,吾不及也,今日吾破例為貴公盡情彈奏一曲助興,請貴公點一曲,如何!”

  萬巨推辭:“豈敢勞駕居士,得罪,得罪。”

  此時,李白醉意八九分,步履踉蹌,就近取下身邊一琴師手里古琴,胡亂地撥動起琴弦。

  萬巨一時慌張,不知點撥何曲,方能讓李白盡性。汪倫才思敏捷說:“就點翰林的《清平調(diào)》如何!”

  《清平調(diào)》是李白昔日專門寫贈于貴妃的禮物。楊貴妃交于樂師李龜年譜曲,宮廷曾多次表演,一時風(fēng)靡全國。萬巨舞妓隊曾由鳳姬傳授過此曲,舞姿嫻熟優(yōu)美。投李白所好,汪倫自然于心,F(xiàn)在,萬巨身邊沒了鳳姬,《清平調(diào)》由誰領(lǐng)跳呢!萬巨猶豫地對汪倫言明:“此曲,一定有鳳姬領(lǐng)跳,才有風(fēng)情!現(xiàn)在鳳姬成為汝之侍妾,豈敢勞駕……”

  “這有何難!”汪倫起身拍了三下,鳳姬意會身披茜草色舞服,翩翩從帳幔后飄然而出,其身后閃出十六個身著白色舞服,個個宛如仙女,長裙曳地,亭亭玉立。

  醉眼朦朧中,李白一見鳳姬豐腴白皙的胴體,隠約展露在薄如蟬翅的舞裙紗帶里,李白控制不住,激情中拔響了《清平調(diào)》第一個音符……

  音起就是指揮,剎那間,那些訓(xùn)練有素的琴師,鼓手,用各種不同的器樂和拍著李白的旋律,伴隨著鳳姬的舞姿,悠悠揚揚,清清亮亮,如訴如泣……音樂、美酒、歌聲、佳人、歡笑……那真是行云流水、聲色犬馬、天昏地暗。

  趁著酒性,李白抱著古琴,陷在《清平調(diào)》旋律里,不能自控,由著性情,意外之中走進舞妓隊里,圍著鳳姬,載歌載舞,如醉如癡,且邊彈邊唱: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fēng)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第三曲,李白醉眼里裝滿鳳姬身影舞姿,繼而化為桃花,開放在眼里,開放著豐腴與嫵媚……陣風(fēng)吹來,一股股香味怡人,直沖肺腑心扉。醉里李白分不清這香飄來何方,是花香!是酒香!還是體香,李白渾然飄零,突然甩掉古琴,鳳姬雙雙對舞。

  鳳姬聽到李白問她話:“知吾是誰也!”

  鳳姬答:“君是翰林兄也!

  李白:“汝稱吾為翰林兄!好也!好也!是吾與汝雙雙起舞嗎?”

  鳳姬:“是的!有比翼雙飛之!”

  李白:“汝又是誰呢?”

  鳳姬嫣然:“妾是鳳姬,汪知吏侍妾也!”

  李白:“非也!汝是美貌婦人,汝是丹姝!

  鳳姬愕然:“丹姝是誰?”

  李白:“此女知音也,汝會高山流水嗎!可惜丹姝死了,不,丹姝沒死,丹姝化為神仙變成了鳳姬,鳳姬愿意隨吾遠游三山五岳嗎?”

  鳳姬抿嘴含笑無語,且歌且舞,偷眼窺見汪倫、萬巨兩人均醉無疑,,膽子隨著情動張揚飛絮,拿一雙美眼凝視李白,釋放出一種渴望,和真情的乞求。

  鳳姬:“翰林兄出此言,是醉言,還是戲言!”

  李白:“夫人,君無醉言,更無戲言,仍屬一片真情也!今日遇汝,恰似俞伯牙無意間尋覓了知音,汝若隨吾,吾專門為汝寫曲,吾與汝雙雙寄情山水,唱和一生何不美哉?”

  一番表白,鳳姬內(nèi)心好生感動,鳳姬對自已說,無論李白是戲言還是醉言,內(nèi)心則被李白的坦誠直率弄得心酸如雨,潸然淚下。想到自已青春猶存,風(fēng)情依我,現(xiàn)則久困深山,落寞無盡,藝技荒廢,虛度了殘存的年華!若如李白之言,多么合心合意啊!

  鳳姬淚眼婆娑,半醉半醒也把真情拋去:“翰林兄,賤妾愿跟隨兄長,死而無憾,可惜賤妾已是汪知吏侍妾了,身不由已啊!”

  李白:“夫人,吾會對汪知吏道明千秋的!夫人不必多慮!”

  李白伸手將鳳姬的手握在掌心,熱呼呼地灌進的話多曖昧和溫暖。鳳姬沒有避諱,由著李白,雙雙對視含笑,隨著曲終走下舞池時,鳳姬仍昏昏如夢,回到席間依偎李白懷里,凝視李白,一腔情癡。

  汪倫看在眼里了。

  這一場久違暢快舞會,何時結(jié)束!誰都記不清朗。只曉得更五敲響,萬巨醉倒酣然大呼,汪倫昏醉倒地便吐,李白醉在鳳姬懷里,有時則樓著鳳姬……眾賓客也都酒醉迷亂,亂七八糟睡在地上,爬在桌上,一片狼藉。

  是鳳姬和仆人扶送李白、汪倫回到別業(yè)的。李白倚在鳳姬嬌美柔軟的玉體,酥然無力。

  夜已深沉。鳳姬安頓好李白、汪倫,鳳姬已無睡意。她撐燈撥亮燭光,來到臥室,端坐桌前,托腮沉思,瞅著渾身上下依舊的濃妝艷色,紅紅燭光映在臉上身上,搖曳閃跳,任著情感放馬揚鞭……

  李白是真心實意!還是逢場作戲?狎瀆一位風(fēng)塵女子!

  昔日,萬巨以金贖回她的紅粉一命,原以為回家做妾,不曾料想萬巨仍視她為舞妓,一年四季命她領(lǐng)首眾多歌舞,習(xí)舞、操琴、練藝,供人娛樂娼狎,簡直如入囚牢,高興了與她同歡數(shù)日,有了新歡棄她如草。倒不如留在京都做一歌舞妓,彈琴唱歌,跳舞歡樂,偶然千人騎萬人壓,倒也逍遙快活。許多日子堆積的寂寞,山般的沉重,她實在承受不起。終于有一日,她要放縱一回,與琴師偷情了。事泄敗露,若不是汪知吏趕來送梯子給萬巨,她早成了刀下鬼也。

  成了汪知吏侍妾,又是如何光景呢!不過是換湯不換藥而已,同樣一個是主子,一個是奴才罷了。涇川小縣無法與山外大千世界相提并論!汪倫一介書生,儒氣持重,雖沉湎官場,混跡于地主,土豪,鄉(xiāng)吏之間,畢竟山高地遠,暮氣沉坷、遠無志向,仕途自然暗淡。

  鳳姬內(nèi)心糾結(jié)漸漸與日俱增,愁腸千結(jié),何人解心!

  如今,李白仿佛從天而降,像一把鑰匙打開她封存已久的心扉,撞開了她春心。作為天下聞名的大詩人,李白風(fēng)流率性,且一表人材,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不精通,早年在京城,其風(fēng)流軼事跟他詩名一樣傳播流傳,為許多女子傾倒仰羨。京城那些歌舞妓和風(fēng)塵女,倘若贏得李白半時辰的寵幸,也要相贈李白百金以謝見面和交歡之樂。雖說李白今生不逢時,被朝廷貶官浪跡天下為客,但李白詩名仍舊與日俱增,卻是無人可敵,償若跟隨李白,浪跡天涯,富貴榮華可能有些距離,一日三餐,粗茶淡飯總是有的,重要是與李白一起,歌舞笙吟的浪漫情懷總是少不了,比守著一個書生死在一地,也要強過千倍百倍的。

  鳳姬自語:若夫君放我一行,鳳姬就是飛蛾撲燈,縱然一死,也是鳳凰涅槃,再獲重生。

  鳳姬神情恍惚,暈暈呼呼,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下,激情與冷靜交替撕扯,弄得她心身疲憊,憔悴不安。漸漸地,她迷迷糊糊和衣倒在床上睡去了。夢里,她夢見了自己身披錦繡,由李白攜著,騎在白色仙鶴上,飄如仙女,向天上飛去。

  鳳姬醒來時,天色微明。鳳姬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伸腰,發(fā)現(xiàn)自身果然披搭一件披風(fēng),是李白那件沉甸甸紫光錦緞。想到夢境一事,果真顯靈了嗎?撫摸著錦緞,內(nèi)心注滿了妙不可言的愉悅。

  鳳姬感動著,朦朧的水霧里,透過晨曦初露,看見李白竹林間舞

  劍。她沒有驚動李白,悄悄將身影隱在暗處,心對李白說:“大人!別讓賤妾失望啊!”

  鳳姬的心開始飛翔起來。

  第三天,李白離開桃花潭。汪倫將縣衙事務(wù)交縣尉打理,他和鳳姬等幾名隨從陪著李白去涇川游山玩水,騎馬坐轎。一起聽落星潭水聲,觀漆林渡風(fēng)光,上琴高山攬月,赴水西山見道長,盡興萬分。每至一處,李白均留有詩文,似乎不寫點什么,總覺得對不起涇川美景。有汪倫、鳳姬一路相隨,那一首“涇川三百里,若耶羞見之,佳境千萬曲,客行無歇時”將李白漫游數(shù)日后真情實感,流露的直率可愛。

  游歷途中,汪倫一再吩咐鳳姬近身相伴李白,倆人一步一笑,一問一答,一眼一目,情在深處,在各自的心里生長著,堆積著無數(shù)的相知和欲望。

  天下終歸沒有不散的宴席。再次回到桃花潭又住二日后,李白要告辭了。臨別夜,汪倫與李白話酒說別,鳳姬長袖起舞為兩人把酒助興,直至夜闌人靜。

  安頓好汪倫入睡,鳳姬疲憊至極,渾身酥然,和衣躺在床榻上,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汪倫不知何時輕聲腳步捱進鳳姬床前,坐下凝視著鳳姬姣好面容,白晳透明的膚色,默然無聲。他不想驚動她的好夢。他只想站在她身邊要最后多看她幾眼,聽聽她的呼吸,嗅嗅她的體香。漸漸地他的傷感像無數(shù)的藤蔓,將他勒得喘不過氣來。

  汪倫捉住鳳姬的手,放在臉上,淚水流下來。

  自然驚動了鳳姬。鳳姬起身揉揉眼目睹了汪倫悲傷,感到十分奇怪,是不是李白要走了,夫君戀戀不舍呢!

  鳳姬反手將汪倫手捉住,柔柔地撫愛著,心里犯了嘀咕,夫君這是怎么了!一定有心思!鳳姬把握不住,開門進山地試探問:“夫君心事重重,能否告訴賤妾,也讓賤妾好為君分擔(dān)!”

  汪倫低首無語,有是只是眼淚。鳳姬為汪倫抵淚:“是不是夫君討了翰林口,翰林態(tài)度暖味,不愿盡力推薦?”

  汪倫起身,坐在桌上,倒了一杯茶,喝了下去,片刻訥訥而語,有氣無力地說:“吾所托翰林提攜一事,翰林答應(yīng)的倒是暢快,說劉大人是他知交,御史中丞宋若思、江南宣尉大使崔渙都是他的詩友,關(guān)系非同一般,舉薦吾補缺一個太守職位,并不太難,難得是……有件事吾則無法開口……”

  鳳姬心懸桂起來。

  她是個聰明而敏銳的女子。汪倫縮回的話意,剎間將她的心撕扯開了……李白一定向汪倫開了口,提出帶她走的想法,汪倫心痛了……

  鳳姬心里一顫一緊,許多的甜酸苦辣,千般滋味,萬般感慨,了結(jié)于心。

  苦得是,鳳姬不能說破,還要守口如瓶。

  還是由夫君開口挑明吧!才是上策,她的心也因此會獲得某種安慰,自已的心靈能夠得到平衡。

  鳳姬表面燦然,內(nèi)則壓住狂亂,繼續(xù)試探:“夫妻之間,有什么話不可說呢!自從官人從萬公手中救下妾,賤妾一直記在心里,如果官人需要賤妾做什么,賤妾愿為官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汪倫低首:“吾還是難以齒口!

  汪倫不開口,鳳姬倒底沒再忍,沉吟片刻,鳳姬表現(xiàn)痛苦地離開汪倫,來到臥室窗口,她要將自已倩影最后留給汪倫。窗外是被夜色籠罩的桃花潭,嘩嘩的流水,趁著夜靜十分清脆悅耳。

  鳳姬輕輕自語:“官人,莫非官人要把賤妾贈于翰林!好讓賤妾每日地以身提醒翰林,為官人升遷一事記掛在心?”

  身后的黑暗,鳳姬聽到這樣一句話:“哎!真是知夫莫如妻!夫人不會罵吾自私吧!”

  像一支劍,從背后黑暗深處某一個地方刺中了自已,鳳姬內(nèi)心由不得一痛。雖然,她是如饑似渴想要離開這里,希望著李白帶她遠走高飛……現(xiàn)在,汪倫卻說他“自私”,意思是明白的,這表明,汪倫答應(yīng)李白的請求了!

  也就是說,她伴隨伺候著汪倫這些年,由無數(shù)個歲月堆積起來的親情、愛情、恩情、夫妻情,兄妹情,還有山盟海誓,最終化為烏有……什么叫傷痛欲絕,什么叫肝膽撕裂……鳳姬總算體會到了。

  她被夫君拋棄了。鳳姬倚在窗檻上哭泣起來,鳳姬覺得自已的這個哭,是真心實意的,沒有一點虛偽和造作。

  汪倫走去,只是默默地將鳳姬攬入懷里,一句話不說,由著鳳姬在懷里哭得激情飛揚,肆無忌憚。

  翌日,又是一個好天氣,天高氣爽,萬里無云也無風(fēng)。昨夜,是汪倫、鳳姬離別前最后一夜。倆人全無睡意,相偎相親情意綿綿,說了一夜各自保重的話。

  天剛蒙亮,兩人分別忙碌起來。鳳姬忙著對鏡梳妝。因為好夢成真,這一次她真要跟隨李白遠走高飛了,新的生活即將開始,自然不敢怠慢。

  鳳姬內(nèi)穿紫緞緊身春秋小襖,發(fā)結(jié)攬在腦后,用金絲線罩住鬢發(fā),脖脛、手腕佩戴著金銀玉器等首飾,一副貴婦裝束。

  汪倫在隔壁檢查贈于李白的禮品:黃金五十兩,絲綢十匹。另贈紅黃黑白四駿馬,寄養(yǎng)鎮(zhèn)長家已經(jīng)兩天了。

  鳳姬娟美身姿閃出寢室,汪倫一見,聯(lián)想到眼前的夫人馬上就要離他遠行,成為別人的侍妾,實在于心不忍。

  畢竟是男人,男人是要以事業(yè)為重的,男人若有過多的兒女情長,最后總是很難成氣候的。汪倫明白自已良口苦心,也明白面前這個總是不滿足現(xiàn)狀,不甘寂寞的女人。

  汪倫讓自已開心起來,上前抱了抱鳳姬:“夫人,汝不會恨吾吧!”

  說罷,汪倫倒底沒忍住,咽哽起來。此景此情,心再硬的女人也不免傷心。鳳姬也被淚水糊住了眼睛,依偎著汪倫呢喃細語:“賤妾的命是官人給的,怎能有恨在心!只是這一別,不知何日相見!賤妾真的不知啊!賤妾走后,官人去宿縣一定將夫人接來侍候官人,賤妾也就放心了。涇川是個好地方,可以安生立命,不要離開!

  汪倫說:“吾聽夫人的。夫人跟著翰林浪跡天涯,日后若不如意,夫人就回來,吾與汝仍做夫妻!”

  這一句沒想到令鳳姬動了真情,伏在汪倫肩頭很想放聲大哭,又怕驚動了李白,咬著嘴唇,將哭聲壓下去,小聲唏噓:“官人,賤妾這一去是福是禍,賤妾實在難以料想,一切在于天命了!

  稍稍的溫存,天就放亮了。布谷鳥在對面山林里一聲接一聲唱著,似乎催促著他們快快分別。

  鳳姬從汪倫懷里掙扎出來,跑回臥室草草對鏡補妝,她對跟在后面有著戀戀不舍之意的汪倫發(fā)誓:“官人,賤妾會伺候好翰林的,一定督促翰林為官人早日謀大官,官人日后官運亨通,扶搖直上,鵬程萬里,可要記住賤妾啊!”

  “大人,船在江邊等候多時了!”傭人在門外一再催促。

  汪倫答:“知道了!”

  汪倫去李白臥室。李白在白絹上寫詩。汪倫進來,李白詩已成篇。李白說:“來桃花潭數(shù)日,今日臨別實在不忍離開,昨夜,吾仍一夜難眠,清晨起來作了一首《扶風(fēng)豪士歌》相贈萬巨公,汝看如何!”

  汪倫展開吟誦:扶風(fēng)豪士天下奇,意氣相傾山可移。做人不倚將軍勢,飲酒豈顧尚書期……

  倘未吟完,鳳姬粉妝娥黛飄然而入。汪倫發(fā)現(xiàn)剛才還殘留在鳳姬臉面上離別傷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一點蹤跡可尋,驀地,汪倫的心像被棉花堵住十分難受。

  聽見鳳姬正和李白對話。鳳姬說:“翰林能為萬巨公寫詩,為何不為賤妾夫君寫一首?給一個想頭也好哇!”

  李白道:“汪知吏待吾情深義重,吾忽然覺得自已才疏學(xué)淺,無法用詩表達,實在有愧!”

  汪倫收起白絹,笑笑解圍:“不忙,不忙!來日方長嘛!走,再去吃杯水酒動身吧,權(quán)為翰林兄餞行!”

  兩人對飲,鎮(zhèn)長的馬夫?qū)⑺钠ヲE馬牽進“墨苑”,高大駿馬打著響啼,不時嘶鳴幾聲,一副騰飛去勢。汪倫和仆人抬著四個樟木箱,當(dāng)眾打開,里面塞滿了絲綢、珍珠、玉器、瑪瑙。

  李白想推辭不就,被鳳姬止住。汪倫擊掌數(shù)下,另有仆人托一盤黃金出現(xiàn)。汪倫把黃金送至李白面前:“翰林兄,這一別何日聚首,實在難料。兵荒馬亂之際,這點意思是吾和夫人特為兄長備下的,叫夫人帶著以備急用,萬請笑納。”

  李白驚恐:“汪知吏,吾前后數(shù)十多日,君多有破費,這厚禮,吾實在不能接受。古言曰:無功不受祿,這是不行的。”

  汪倫執(zhí)意:“翰林兄一生尋仙問道,喜歡游歷名山大川,酷愛煉丹,都需要費用的,翰林兄不要推辭了!

  見李白仍舊執(zhí)意不受,鳳姬恰到好處對汪倫施禮:“夫君代翰林收下了!”

  汪倫送李白前往九華山,很有些興師動眾,刻意彰顯著他與京官翰林,大唐詩仙的親密度。這一路,汪倫手牽著李白,鳳姬隨后,仆人牽馬,再后是八人轎抬著禮品緩緩而行。打頭人一路放響鞭炮,最后鑼鼓喧天。

  春末夏初的風(fēng),帶著暖意和亮色,從江面送來,吹得人人生氣勃勃,意氣奮發(fā)。

  一行人擁簇著李白,鞭炮煙霧里,穿過熙攘的街道,馬蹄聲碎,清脆地叩擊著青石地面,喚醒古巷那逝去久遠的沉寂。

  汪氏別業(yè)離桃花潭江邊并不遠,汪倫有意選擇繞道行走,他一路與李白談笑風(fēng)生,十分親切。鳳姬儀態(tài)萬千、容光煥發(fā)相伴其后。紅色披風(fēng)被春風(fēng)揚起,更顯飄逸。

  “李翰林告別涇川了——”

  李白離別的消息,汪倫三日前就告之南陽鎮(zhèn)各鄉(xiāng)里長,南陽鎮(zhèn)百姓紛紛走出家門,各自心里記下了李白散錢放糧的好,自然是要盡一份情意的,是要送送李白的。許多人都哭了,有百姓捧出自家釀成的酒,送至李白,要李白喝上一口,表表感恩之情。

  “李大人走好——”漸漸地,送別的隊伍越來越長,人越來越多,許多人挑著擔(dān)子,里面裝有米酒,糕點,雞蛋,花生,走在行列里。此情此景,李白是沒有想到的,眼睛漸漸濕了。李白一路對眾人施禮表示謝意,實在推辭不就者,李白接酒總要一干而盡。

  江邊渡口,汪倫吩咐下人擺好宴席,四周擠滿了黑壓壓的前來送別李白的百姓。汪倫指揮著仆人一一將物品抬進船艙里,還有許多送的特產(chǎn)也裝進船艙。船工解開纜繩,開船時間到了。

  送君千時須有一別。汪倫端酒,高舉過頭,對李白最后一拜:“翰林兄前程似錦,一路珍重!”

  李白舉杯心潮澎湃:“汪知吏深情似海,李白終身難忘!”

  “李大人一路順風(fēng)——”

  在眾人舉杯共賀中,汪倫、李白挽胳各自將杯中酒喝干,李白揮淚登船。汪倫讓仆人再次將杯中酒斟滿,舉起對鳳姬道:“夫人,汝心里明白,汝今日遇見翰林,總算覓到知音了,去吧!一路好生伺候翰林兄,吾就高興了。”

  “夫君——”當(dāng)著眾人面,鳳姬不能哭,但還是情不自禁喊了一聲,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以袖遮口仰頭將酒咽下,施完禮畢,慌慌張張痛苦萬分地鉆進船艙里,才將離別的哭泣釋放出來。

  李白站在船頭,艄工長篙落水,激起了銀色浪花。

  “李翰林珍重啊!”岸邊百姓揮手呼叫。

  呼叫聲里,汪倫痛不欲生,他站在岸邊官道上,用腳踏著節(jié)拍唱起了那首古老的吳歌,跳起那曲古老的吳歌舞:

  桃花潭畔長亭路,哎喲,哎喲/一樽酒罷去山暮,哎喲,哎喲/鳥兒飛,船兒去,低頭哭罷抬頭覷/一步一步送君親,夢回酒醒何人處/哎喲哎!夢回酒醒何人處//

  這吳歌,南陽鎮(zhèn)百姓人人會唱,人人會跳吳歌舞。汪倫領(lǐng)頭跳,眾百姓立刻跟著,腳踏著青石路,眾人邊唱邊舞……

  船頭上李白看見了,汪倫舞姿,還有南陽鎮(zhèn)百姓濃深鄉(xiāng)情,都在李白眼里,禁不住熱淚盈眶。多少年來,自已身陷官場,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實在心寒,人間真情何在!就在眼前啊!

  李白抑不住內(nèi)心思緒的狂奔,激動地扯開身上白長裙,大叫著隨行人送來筆墨,就在衣襟上揮書下《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李白離開南陽鎮(zhèn)不久,戰(zhàn)事更加吃緊,這表明安賊不僅沒有被朝廷阻擋南下,反而乘勢南下,氣勢更加囂張。待洛陽被安賊一攻破,北方難民像無頭蒼蠅一般南下,許多難民不經(jīng)意地涌入流竄至涇川,強盜刁民趁起作亂,使得涇川豪強大戶一方面堅壁清野,招募鄉(xiāng)勇成立民團,進行訓(xùn)練,一是,萬不得已時起兵可以抗賊,二是保護自家財產(chǎn)不受強盜刁民干擾。更多人則是收拾細軟,一有風(fēng)吹草動,就向更南的方向逃命。

  作為一縣之令,汪倫是不能擅自離開縣衙的,反而忙碌起來。面對大量難民,雖說難民同時也帶來大量的財富,涇川縣出現(xiàn)戰(zhàn)時后方非正常繁榮景象。這虛幻的海市蜃樓最明顯特征是商業(yè)興隆,滾滾人流每天將窄窄的街道擁擠得水泄不通,因此臟亂不堪。物價漲得最快的是大米,每石高達五十錢。

  亂世荒年,金銀財寶終不能當(dāng)飯吃,金錢顯得最不重要,地痞、流氓、強盜、娼妓、嫖客,投機商,賭徒特別興旺,他們聚眾滋事,混水摸魚,無事生非,鬧得涇川縣旯旯旮旮,到處流傳許多可怕的消息。街頭巷陌處時有暴尸,無數(shù)的無頭案事,汪倫傷透腦筋。

  汪倫日以繼夜,配合縣尉帶著衙內(nèi)兵卒捕捉不法歹徒,安置無家可歸難民,整頓混亂集市,打擊奸販偷機倒把,還要迎來送往州府官員,忙得不可開交。

  百忙中,汪倫不忘鳳姬臨別之語,去宿松將夫人接至縣衙?h城太亂,汪倫將夫人安置于南陽鎮(zhèn)桃花潭別業(yè)住下。

  白天,汪倫忙于公差,夜深人靜,面對冷清如冰的客居,沒有鳳姬的體貼,琴聲,笑聲,身邊少了知暖知心知愛知親的鳳姬,無數(shù)的凄涼和悲哀,夾雜著后悔一腦兒涌上,洪水般將其淹沒。

  還不是為了功名嗎!日后若做上知府交椅,還怕沒有比鳳姬更好的女子嗎……

  常常都是這樣的自我安慰,汪倫后悔似乎減輕了,明知是自欺,仍遷就著,避讓著,被日后升遷的幻覺吞沒了。他想信李白會給他帶來好運的。

  但連續(xù)得的消息,攪得汪倫心驚肉跳,夜不眠目。安賊破了潼關(guān)了,哥舒翰投降安賊了。六月又有消息稱,皇上驚恐如鼠,帶著貴妃寵臣連京城也丟棄掉不要,在向蜀地逃亡途中,將士嘩變,皇上被迫誅殺揚國忠,責(zé)令貴妃自盡……大唐江山社稷國將不國,哪里還有自已升遷之門!倘若大唐被安賊奪走,安賊坐上龍椅,功名富貴均是煙云,保全小命就萬幸了。

  七月一天,汪倫借公差去池州府,他拜見了劉大人。劉大人告訴汪倫,五月里他陪李白上九華山拜完佛,一離別就斷了李白消息。劉大人說,他已寫了推薦信送至吏部,只是當(dāng)下兵荒馬亂,皇親國戚都被安賊趕出京城,官員升遷事宜,吏部還有心思過問嗎!劉大人說:戰(zhàn)時武官吃香,文官保住官位就是萬幸了。

  汪倫冰涼如水;氐?jīng)艽ǎ魝惤K日郁悶,滿腹悵惘卻無人傾吐,感嘆命運多舛,命如紙薄。無奈之中,汪倫安慰自已:還是聽天由命吧!

  轉(zhuǎn)眼到了年末。某一天,汪倫突然接到鳳姬一封信。見到封首一行秀氣小楷,就知是鳳姬親筆,汪倫十分激動。

  信里,鳳姬告訴汪倫:李白離開九華山,回到廬山,不久被唐永王李璘手下的著作郎韋子春三上廬山請他輔佐永王成就大業(yè)。永王在金陵,聲稱奉皇上旨意,征集大軍他要討伐叛賊。夫人宗氏勸李白不住,只得由他。現(xiàn)在她跟著李白住在永王府里。

  信里言明:李白多次在永王面前推薦了汪倫,要汪倫不要急,過不了多久,永王就會派人招他去金陵為官的。韋大人十分欣賞《贈汪倫》,韋大人也很想見一見汪倫,如此云云……

  鳳姬來信像一盞燈,給他眼前黑暗帶來無限的光明,死去的心仿佛再次熱呼呼地燃起熊熊大火。汪倫顫抖著手,讀了一遍信,又讀了一遍,仍舊余興未了。

  人世間許多事,常有樂極生悲,汪倫經(jīng)歷也許就是這樣。在期盼永王詔書的日子里,汪倫感到這日子實在過得太慢,太陽一天接一天凝固在天上,慢慢騰騰一點也不了解他的心境,不肯離去。

  到了至德元年,仍不見永王下詔。

  有一天,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永王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匆匆離開金陵,不久官函送到縣衙,太子李亨接位,稱帝為肅宗。

  天下人明白,肅宗和永王一直不和,這就意味著跟著永王的人都沒有出路的,汪倫深知宮廷內(nèi)部險惡,皇親國戚為爭奪皇位,什么樣的事都會干出來,你死我活。

  這消息太可怕了,汪倫感受了嚴冬的寒冷。重要是永王根本不是肅宗對手,李白跟在永王身邊想干一番大事業(yè),怕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李白自身前途都將面臨不測,自已還能指望什么呢!

  至德二月,新年剛過,萬巨從揚州回到?jīng)艽?h衙里,汪倫熱情萬分接待萬巨。別后重逢倆人都顯得異常興奮和高興。

  萬巨說:他曾在揚州讀到《贈汪倫》,詩雖直白,卻朗朗上口,情義深重,是首好詩,可謂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萬巨說:“汪知吏,汝出大名了!

  汪倫道:“翰林也有詩贈汝公啊!”

  萬巨搖頭:“不見外的話,皆為應(yīng)時,不足掛齒!青蓮偏愛汝啊!”

  汪倫開心笑了:“巨公見笑了。不知翰林現(xiàn)在何處高就?吾一直想著翰林呢!”

  一說此事,萬巨長嘆一聲,臉色沉陰輕聲道:“實不相瞞知吏,青蓮大禍臨頭了。肅宗采取先安內(nèi)后攘外的策略,去年十月就下了討伐永王詔書,青蓮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肅宗以高適兼任御史大夫秘派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jié)度史等將軍統(tǒng)領(lǐng)廣陵兵,會同江東節(jié)度史會師安州,永王背腹后敵,且永王剛愎自用,離死不遠了。

  萬巨嘆氣,捊一把胡須,接上言:“青蓮在永王幕府并不為永王重用,永王召青蓮只想將其當(dāng)個擺設(shè),一只花瓶,只是要借其名,無非要讓世人知曉他永王是個廣納賢才的圣下。青蓮在永王府里,整日憂憂寡歡,悶悶不樂,多次想離開永王,心則又多不甘。吾擔(dān)心如果有那么一天,肅宗打敗了安賊,天下安頓完畢,青蓮怕是兇多吉少啊!”

  輪到汪倫吃后悔藥了。

  驟然間,汪倫臉色蒼白,一副癡呆、麻木模樣,萬巨盡收眼底。萬巨起身愛憐般親手為汪倫斟酒:“汪知吏,還是將功名看淡些為好,命中無有莫強求,順其自然吧!”

  汪倫咽下的是一杯苦酒,肝膽坦言:“萬公啊!汝是豪士,富貴天下,視名利為糞土,而吾一介寒士,已身陷官場,有些事也是身不由已……都是天意,天意不可違也!”

  萬巨繼續(xù)相勸:“知吏也不必多慮!俗話說: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岸花明又一村。吾在揚州曾為高適大夫捐米萬石,助其一臂之力,日后肅宗得了天下,要是抬舉了吾,吾會舉薦汝的。”

  汪倫拱手,心灰意懶:“不敢,不敢!”

  果不出萬巨所言,不久,永王兵敗被殺,肅宗得到天下,立刻將永王帳下幾位主謀李臺唧、韋子春等人以“十惡”罪誅殺。李白雖未列入永王“謀主”名例,肅宗讀了高適奏本,想殺李白,但宰相張鎬、御史中丞宋若思,兵馬副元帥郭子儀肝膽相救,加之李白名氣蓋天,又是皇親國戚,最后肅宗免其一死,但仍將李白抓進潯陽監(jiān)獄,讓其受其一些牢獄之苦。

  出獄后,李白流放夜郎。

  李白遭災(zāi),緊跟著汪倫也被吏部抓進大牢。抓汪倫進牢的正是劉大人。劉大人對汪倫言明事由:“吾等奉圣旨治汝罪之因,是有人在永王府翻閱見到李白向永王舉薦汝任永王府幕僚一職信件,這才遷罪與汝,汝知罪嗎!”

  汪倫臉色慘白,大叫一聲,口吐鮮血,倒地不知人事。

  幾個月后,汪倫突然又從獄中釋放出來。已是秋天時節(jié)。當(dāng)秋風(fēng)把江南千樹萬樹梳理的十分簡潔時,汪倫被吏部職,貶為庶民。

  多么萬幸啊!汪倫事后得知,是萬巨救了他的命。萬巨因捐萬石米糧助肅宗殺永王有功,被肅宗封詔司馬。萬巨在一個恰到好處的時機,在肅宗面前保全了汪倫。

  汪倫罷官,他沒有告老還鄉(xiāng)回宿松,而是回到桃花潭別業(yè)想度過余生,因憂慮多愁,久而生疾,日漸形如枯槁,終于一天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汪倫臨死前,萬巨奉旨上京就職,前來向汪倫辭行。萬巨對汪倫說:“吾已向江南宣尉使翟渙說明汝的事由,翟尉使知汝無故,準備擇機上奏朝廷,汝會官復(fù)原職的,汝千萬切莫傷心過度,這會傷身體的!弊詮倪M大牢那天起,汪倫就心灰意懶了。床榻上,汪倫伸出枯稿手握住萬巨:“萬公啊!汝待吾恩重如山,吾一生由汝一知已,死而無憾了。一個人!往往死到臨頭,才會真正地看破紅塵,破識官場險惡啊!還是翰林說得好:‘何必貪圖富貴榮華,追求水月鏡花。還是閑時田畝中,搔背牧雞鵝 ’好!吾有翰林一詩,死足也!”

  秋冬之交,汪倫死了。汪倫死后兩個月,李白因病再回當(dāng)涂叔家,也僅剩下一口氣了,得知汪倫受其牽連病逝,傷心倍致,大哭著在宣紙上為汪倫書寫碑文,交鳳姬趕回桃花潭,借此最后送汪倫一程。

  鳳姬戴著白孝,捧著李白為汪倫寫就“唐吏官汪諱倫也之墓”手書,哭倒在汪倫墓前。

  “夫君,是賤妾害苦官人!”

  鳳姬的懺悔,汪倫是聽不見的,只有風(fēng)呼號著……帶著悲傷。

  汪倫墓葬在桃花潭對岸江邊山下,地名“金盤獻果”。歲月無痕也無敵。汪倫因李白政治上失意,最后遭受牽連憂慮而死。但汪倫可能沒想到,他因李白《贈汪倫》一詩,卻被后人世代傳誦,成為永恒,這個意外的結(jié)果,汪倫怕是沒有預(yù)料到吧!

  因禍得福。李白在冥冥之中還汪倫一個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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