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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散考

時間:2024-10-22 21:54:42 李白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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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散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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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散考

  唐玄宗開元十六年(728),李白在江夏(今湖北省武昌市)送友人孟浩然東去廣陵(今江蘇省揚州市)。送別之際,詩人面對云水蒼茫之中漸行漸遠(yuǎn)的一葉扁舟,一種離憂傷別濃濃愁緒和獨處天地之間的孤獨感油然而生,寫下了這首名垂千古的著名詩篇《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下面對詩中涉及的黃鶴樓、揚州、孟浩然、李白與揚州的關(guān)系,以及對詩意、詩句的不同理解作一散考:

  一、關(guān)于黃鶴樓

  黃鶴樓為江南四大名樓之一(其余三座為江西南昌的滕王閣、江蘇鎮(zhèn)江的北固樓和湖南岳陽的岳陽樓),原在武昌城西南二里的黃鵠磯上。有的文章云黃鵠磯位于蛇山的首部,不確。黃鵠磯與蛇山并非一地。因1956年修建武漢長江大橋,要利用黃鵠磯作為橋墩底座,方將黃鶴樓由黃鵠磯遷于今址——蛇山之上。黃鶴樓始建于三國時代的孫吳,據(jù)《元和郡縣圖志》:“吳(大帝孫權(quán))黃武二年(公元223),城江夏以安屯戍地也。城西臨大江,西南角因磯為樓,名黃鶴樓”。因兵燹、水患諸原因,屢遭毀壞亦歷代都有興建,而且建筑樣式皆有所不同,F(xiàn)今的黃鶴樓為1993年武漢市政府所建,樣式仿唐,樓高七層,外圓而內(nèi)方。至于為何叫黃鶴樓,有各種說法,但都與仙人過境有關(guān):《太平寰宇記》云:“昔費文瑋登仙,每乘黃鶴于此樓憩駕,故號為黃鶴樓”;《南齊書·州郡志》則記為仙人王子安:“夏口城據(jù)黃鵠磯,世傳仙人子安乘黃鵠過此也”。武漢當(dāng)?shù)剡有個傳說,說有位辛氏曾在城西磯頭賣酒,有個道士前來飲酒數(shù)壇不醉,辛氏知是奇人,殷勤供奉而不索一文,道士臨別時,取佐酒之桔皮畫鶴于粉壁之上,每有客前來飲酒,鶴即起舞,四方聞之,前來飲酒觀看者塞途,辛氏亦因此致富。十年后,道士再來酒店,以手招鶴,遂跨鶴而去。辛氏遂于此處建樓以供奉。

  黃鶴樓矗立于大江之濱,與北岸的龜山遙遙相對,上依河漢,下窺荊楚;鸚鵡洲供芳草于腳下,漢水長江交匯于眼前。唐宋以來,即是登臨絕佳之處,墨客騷人,題詠甚多,最出色者莫過于盛唐詩人崔顥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fù)返,白云千載空悠悠。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詩人把古與今、傳說與現(xiàn)實、他鄉(xiāng)美景與客子之愁巧妙地挽合在一起,并配之以白云、大江、晴川、洲渚闊大的背景,更反襯出游子的孤獨和行人的渺小,確是一首不可多得的登覽詩,所以李白游黃鶴樓時曾感嘆:“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李白后來寫的《登金陵鳳凰臺》,其結(jié)構(gòu)和表達方式,也完全化用了此詩。黃鶴樓的楹聯(lián),以近人的一幅長聯(lián)最為著名,上聯(lián)云:“數(shù)千年勝跡跡曠世傳來,看鳳凰孤岫,鸚鵡芳洲,黃鵠漁磯,晴川佳閣,好個春花秋月,只落得剩水殘山。極目今古愁,是何時崔顥題詩,青蓮擱筆?”下聯(lián)是:“一萬里長江幾人淘盡,望漢口斜陽,洞庭遠(yuǎn)漲,瀟湘夜雨,云夢朝霞,許多酒興詩情,僅留下蒼煙晚照。放懷天地窄,都付與笛聲縹緲,鶴影蹁躚”。晚清張之洞任兩湖總督時曾兩次重修黃鶴樓,今留下一篇《重修黃鶴樓記》和一幅名聯(lián),聯(lián)云:“昔賢整頓乾坤,締造均從江漢起;近日交通文軌,登臨不覺歐亞遙”。

  二、關(guān)于揚州

  揚州又稱維揚、江都、廣陵,位于今日江蘇省境內(nèi)長江北岸、長江與京杭大運河的交匯處。揚州這一名稱有兩個不同的內(nèi)涵:一是指中國的區(qū)域劃分。傳說夏禹治水后,將天下分為徐、冀、青、揚等九州。揚州包括的地域甚廣,大致包括今日的蘇、皖、浙、贛、閩等省和粵、豫、鄂部分地區(qū),這是一個自然區(qū)域,并非實際上的行政區(qū)劃。當(dāng)其作為行政區(qū)劃時,其使府常常在揚州城,但在南北朝時揚州府治卻在金陵(今日的南京市)。人們常引用的“腰纏十萬貫,騎鶴下?lián)P州”的揚州即是指金陵而不是人們常誤認(rèn)的揚州城。南朝樂府“西曲”中的“江陵離揚州,三千三百里”的揚州,指的也是金陵,這是我們在閱讀古典文學(xué)作品時必須注意的。揚州的另一內(nèi)涵是指揚州城,李白這首詩中所說的揚州和廣陵,即指此。關(guān)于揚州的歷史沿革和城址變遷大致如下:揚州之得名最早見于《尚書·禹貢》:“淮海惟揚州”。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在今揚州市西北的蜀岡上筑邗城,這就是歷史上最早的揚州城。漢初吳王劉濞在邗城基礎(chǔ)上擴建為吳國都城,城周長達十里半,下轄三郡五十三城,這大概就是揚州最早的行政轄區(qū)。漢景帝時,劉濞叛亂被誅,封地被中央削奪,劉非繼封為江都王,漢武帝時劉胥封為廣陵王,仍以邗城為國都,但轄地僅及邗城周邊,邗城也改稱江都和廣陵,其城池也逐漸向東擴建,其邗城原址稱為“內(nèi)城”,向東擴建部分稱“東郭城”。三國時期,揚州為魏、吳邊境,戰(zhàn)亂頻仍,一度成為廢邑。隋文帝開皇九年,改廣陵郡為揚州郡;隋煬帝大業(yè)元年,又將揚州改回江都原名。唐高祖時又改為揚州,唐玄宗天寶九年又改稱廣陵;肅宗時再改成揚州,從此至今,一直沿稱揚州,沒有再改其名。

  隋煬帝大業(yè)元年(公元605),為了征高麗方便輸送兵源,解決“關(guān)河懸遠(yuǎn)、兵不赴急”之困,也為了解決南北漕運,加強京城與洛陽的聯(lián)系和對河北、江南等地控制,在開鑿關(guān)中通濟渠后,便著手開鑿溝通南北的京杭大運河。大運河北起涿郡(今北京市),南至余杭(今杭州市),全長2700公里,是世界上最長的大運河,為蘇伊士運河的十倍,巴拿馬運河的二十倍。大運河開鑿以后,自唐至清,成為南北漕運和交通的主要干線。揚州位于大運河與長江交匯之處,更成為南北交通之樞紐,四方商販云集之所,歷來兵家必爭之處,被稱為“淮左名都”、“江淮鎖鑰”。隋煬帝三下江都,在蜀岡宮殿舊址新建了春草、歸雁、回流、光汾等十座宮苑,這就是著名的“揚州十宮”。十宮之外,又在邗溝的茱萸灣造了北宮,在江邊的揚子津修建了臨江宮,使揚州城北迤邐數(shù)十里地,成為金壁輝煌的皇家宮苑。使揚州這座南北通衢的商業(yè)大都會,又憑添了幾分富貴氣象。唐代揚州城的規(guī)模最大,地位也最重要,當(dāng)時是揚州大都督府駐蹕之地,與上游的荊州大都督府形成中國腹心的兩大軍事重鎮(zhèn)。當(dāng)時的揚州有兩重城:蜀岡之上的稱“子城”,亦稱衙城,為揚州大都督府及其下屬各級官衙所在地;蜀岡之下稱“羅城”,一稱大城,為商業(yè)區(qū)和居民區(qū)。據(jù)沉括《夢溪筆談》介紹:大城南北長十五里一百一十步,東西長七里三十步。天寶十四年,“安史之亂”爆發(fā),北人大批南逃,經(jīng)濟中心亦隨之南移。作為東南軍事重鎮(zhèn)、大都督府所在地的揚州遂成為全國最大的經(jīng)濟都會。中唐詩人王建有首詩形容揚州的夜晚是“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夜看揚州市》)。另外,我們從杜牧描寫揚州的一些著名詩句,如“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春風(fēng)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等可以看出,即使到了“近黃昏”的唐末,揚州依然是十分繁華的。

  三、關(guān)于孟浩然、李白的揚州之游

  孟浩然在三十歲與四十歲這十年間,曾多次漫游于襄陽與揚州之間,并留下為數(shù)不少的詩篇,與揚州有關(guān)的有《揚子津望京口》、《宿揚子津寄潤州長山劉隱士》、《廣陵別薛八》、《登龍興寺閣》等。其《登龍興寺閣》作于開元十五年,亦即是他在武昌告別李白往京師途經(jīng)揚州之作。龍興寺在今揚州城內(nèi)文昌閣東,今稱石塔寺,尚有唐代的石塔和古銀杏尚存。石塔分上下兩層,塔身由二十塊長方形石板和十一根欄柱構(gòu)成,兩層皆有精雕之佛像和如意花飾。千年銀杏至今亦蔥蘢虬勁,樹高二十多米,干粗要五人合圍,樹冠直徑達十八米。奇特點是,樹干分兩支斜出,成“V”字形,石塔正居其空隙中間,成為揚州一大奇景。孟浩然在《登龍興寺閣》中寫道:“逶迤見江勢,客至屢緣回。茲郡何填委,遙山復(fù)幾哉。蒼蒼皆草木,處處盡樓臺。驟雨一陽散,行舟四海來”,可以說是唐代的揚州襟山帶水、人口稠密、商業(yè)繁榮的真實寫照。李白在開元十四年、天寶三年、七年、十三年、上元二年曾數(shù)次游揚州,到過吳王宮,登過大明寺的棲靈塔,也與揚州的一批文士、道士結(jié)為好友,寫下了《廣陵贈別》、《留別廣陵諸公》、《秋日登揚州棲靈塔》、《淮南臥病書懷寄蜀中趙征君蕤》、《敘舊贈江陽宰陸調(diào)》等數(shù)首詩章。特別是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他在揚州遇到青年詩人魏萬,萬為人“風(fēng)流醞藉,平生自負(fù),人或為狂”,但對李白十分仰慕,曾順著李白游蹤,從粱園、東魯,一直追蹤到揚州方與李白相見,歷程三千余里。兩人一見如故,遂定為忘年之交(這年李白約五十四歲左右),兩人在廣陵、金陵留連數(shù)月臨別時,李白以《送王屋山人魏萬還王屋》詩相贈,并把自己的全部作品交給魏萬,請他編集,又以愛子明月奴相托,說:“爾后必著大名于天下,無忘老夫及明月奴”。魏顥(魏萬后改名魏顥)后來果不負(fù)李白之托,編成《李翰林集》,并為之作序。此集后來雖散佚,但“序”卻流傳下來,為我們研究李白生平留下了寶貴資料。

  四、關(guān)于《送孟浩然之廣陵》寫作年代及對“故人”的理解

  王琦《李太白詩集注》認(rèn)為該詩作于開元二十八年孟浩然卒前,至于具年份,未加細(xì)論;清末黃錫珪重編《李太白年譜》,認(rèn)為開元二十一年,李白“始識韓朝宗及孟浩然”,李白作有《贈孟浩然》,至于《送孟浩然之廣陵》則作于四年之后的開元二十五年;詹锳在《李白詩文系年》中認(rèn)為該詩“當(dāng)是開元十六年以前之作”,《贈孟浩然》則作于之后的開元二十七年。詹锳的《系年》影響較大,一般學(xué)者多從此說或略有修正。如劉文剛的《孟浩然年譜》(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5年版)就認(rèn)為“詹瑛先生《李白詩文系年》系(該詩)于開元十六年之前,近是”,并具體定于開元十四年。上述的判定和分歧,與對孟、李的行年、交游的判定以及對相關(guān)詩作的不同理解有關(guān)。我以為《送孟浩然之廣陵》應(yīng)作于開元十五年(727)春,《贈孟浩然》應(yīng)在此之前,不早于開元十三年秋,亦不會晚于開元十五年春。其理由如下:

  第一、李白于開元十三年(725)離鄉(xiāng),沿江東行至荊州,這點史家并無疑義,亦有相關(guān)史料和詩作作為左證。李白的《渡荊門送別》:“渡遠(yuǎn)荊門外,來從楚國游…….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荊州歌》:“白帝城邊足風(fēng)波,瞿塘五月誰敢過”;《秋下荊門》:“此行不為鱸魚繪,自愛名山入剡中”?梢娖湮逶逻在白帝城,秋天又離開荊州東行往浙東的剡溪一帶。那末,李白初到荊州的時間應(yīng)是夏秋之交,同孟浩然的初識亦應(yīng)在此時。因為孟浩然的家鄉(xiāng)襄陽離荊州僅幾十里地,他隱居第鹿門山也在附近。孟此年三十七歲,詩名早著,為了求學(xué)和求名而出川的李白,到荊州如不拜會孟浩然,反倒是不可理解。我以為《贈孟浩然》即作于初識之時。全詩八句,皆為頌揚之詞,首句稱孟為“夫子”,皆符初識交友之道,特別是最后兩句:“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充滿崇拜之情,也符合兩人的年齡和李白此時的身份:孟浩然此時三十七歲,八年前就寫過有名的《臨洞庭湖贈張丞相》等詩章,名聲早著;李白此時則是個剛出道的二十五歲的小青年,況剛從封閉的巴蜀來到中原大都督府所在地荊州,虛心和仰慕自在情理之中。今人楊承祖通過對唐代贈人詩的分析后認(rèn)為:“唐代以詩投謁或初會相贈,則甚為普遍,制題的形式,通常是“贈□□□”。作者并將李白的約一百一十首贈人詩加以分類,剔出其中屬于初會的約有八首左右,楊氏分析這些初會贈詩有以下幾個特征:都以極大比例的篇幅頌美所贈者的德行、操守、宦績或才華,最后以自己的企慕作結(jié);對所贈者的頌美,幾乎都是從篇首直起;詩意謹(jǐn)正,多用四韻律體;時常用“仰清芬”、“慕清芬”作結(jié),如《贈瑕丘王少府》的結(jié)尾:“無由接高論,空此仰清芬”;《贈張公洲革處士》:“斯為真隱者,吾黨慕清芬”!顿浢虾迫弧放c上述特征都較吻合,應(yīng)當(dāng)屬于初識相贈。有人認(rèn)為,如果將《贈孟浩然》定于開元十三年,此時孟只有三十七歲,似與詩中所云道“白首臥松云”不合。這似可不必耽心,因為這里是贊揚孟的終生追求,并非指眼前年齡。就是指眼前年齡,也可解釋:宋代的歐陽修在《醉翁亭記》中說自己是“白發(fā)蒼顏,頹乎其間”,其實歐陽修當(dāng)時的年齡剛滿四十,正如他在同時寫的《醉翁亭》一詩中所云“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道學(xué)如歐公,都可作此夸飾之詞,何況以浪漫著稱的李白呢?

  第二、《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應(yīng)在《贈孟浩然》之后,因為此詩中稱孟浩然為“故人”,自然不是初識。有的學(xué)者將此詩排于《贈孟浩然》之前,主要是礙于對《贈孟浩然》詩句的理解:該詩中有“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等句,認(rèn)為這是說孟浩然入京無遇返鄉(xiāng)之事,而此事發(fā)生在開元二十三年,所以清末黃錫珪《李太白年譜》,將《贈孟浩然》定于開元二十一年,李白始識孟浩然之時,《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則定于四年之后的開元二十五年;詹锳則把《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放在《贈孟浩然》之前,認(rèn)為《贈孟浩然》作于開元二十七年。其實如果不受這個典故的左右,跳開一想,就不會這樣左右支絀。因為這四句詩并未說到孟浩然在京求官受阻,只好歸隱田園這個所謂“不才明主棄”的韓朝宗推薦事,只是在贊揚孟的人品風(fēng)流,不隨流俗,具有仙風(fēng)道骨的人品和處世態(tài)度。此時孟浩然正在鹿門山隱居,不愿為官作宦,追求隱逸中的真趣,正是他此時的標(biāo)榜和友人們對他的贊揚,如:他此時與好友薛八同游云門寺所表白的“上人亦何聞,塵念俱已舍。四禪合真如,一切是虛假。愿承甘露潤,喜得惠風(fēng)灑。依止此山門,誰能效丘也”;游彭蠡時又說“久欲追尚子,況茲懷遠(yuǎn)公”,“寄言巖棲者,畢趣當(dāng)來同”。作為初交的李白,贊揚對方當(dāng)然要尊重對方的意趣,更何況,在李白眼中,這種風(fēng)流倜儻、追求酒中乾坤而不為俗務(wù),正是孟浩然的高潔之處,也是兩人一見如故,不久就稱對方為“故人”的思想基礎(chǔ)。所以我以為這不應(yīng)成為判別兩詩先后的障礙,按“故人”這一生活常識,《贈孟浩然》應(yīng)在前,《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應(yīng)在后,其具體時間應(yīng)為開元十五年(727)春。因為如上所述,李白于開元十三年秋即離開荊州沿江東下,到過廬山,寫下《望廬山瀑布》、《別東林寺僧》、《廬山東林寺夜懷》等詩作,然后游金陵、揚州、客汝海,寫下《月夜金陵懷古》、《等瓦官閣》以及上述的揚州諸作。此時孟浩然在荊州,正在為開元十三年去世的韓思復(fù)在峴山上立碑,兩人自然不可能相見,自然也談不上送別。只有當(dāng)李白回荊州后才有可能。李白在《上安州裴長史書》中云:“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便憩跡于此,至移三霜焉”。此書寫于開元十八年,以此推算,東南返回湖北,當(dāng)是在開元十五年。李在《送從侄端游廬山序》也說“酒隱安陸,蹉跎十年”。按此推算,李白在黃鶴樓送孟浩然,不可能早于開元十五年。另一方面,據(jù)《新唐書?孟浩然傳》:孟是“年四十來游京師”。孟浩然四十歲是開元十六年,有的學(xué)者據(jù)此把《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定于開元十六年。實際上這里有個誤差,即把《新唐書》中的“游京師”的時間當(dāng)成了去京師的時間。其實,孟浩然在開元十五年冬還在赴長安的途中,有詩可證,詩題就叫《赴京途中遇雪》,詩中寫道:“迢遞秦京道,蒼茫歲暮天”,明確指出已近歲暮,離長安還很遠(yuǎn)。我們知道,古人行路,一天至多四、五十里,像孟浩然這樣的詩人還要賞景交友,就會更慢(有人計算李白流放夜郎的行程,就是按每天二十里計算的)。所以能否在年前趕到長安都是個問題,否則就不會在詩中發(fā)出“客愁空佇立,不見有人煙”的愁嘆了。即使在年前趕到京師,在長安游歷也是開元十七年了,與“年四十游京師”也不符。所以較為合理的解釋是:開元十五年春,孟由韓朝宗的推薦去京師,詩人取水路先東去揚州,然后沿大運河北上赴京,這才會有李白“煙花三月下?lián)P州“的送行之作。

  五、關(guān)于對幾個詩句和詩意的理解

  此詩是寫李送友人東去還是孟別友人東去?

  這本來不是個問題,從王琦的《李太白詩集注》到今人的一些詮釋賞析,皆認(rèn)為是描寫李白送友人東去時所見之景,以及由此牽動的惆悵之情,如黃生的《唐詩摘抄》,云此是“不見帆影,惟見長江,悵別之情,盡在言外”。今人余恕誠也認(rèn)為是“描寫詩人在黃鶴樓上目送友人漸漸遠(yuǎn)去的船帆,看見那船的影子消逝在天邊。友人已去,眼下只有長江的水還依舊向天邊奔流”。不同的看法是王達津提出的。1984年1月31日,王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一解》,文章認(rèn)為這首詩“全寫浩然所見,他的用意不但在寫旅人一路觀賞武昌以下的青山,核心正是在寫青山盡時,浩然回過頭來瞻望黃鶴樓和故人”。王的依據(jù)有二:一是陸游的《入蜀記》卷五中關(guān)于黃鶴樓的一段記載,認(rèn)為“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實為“孤帆遠(yuǎn)映碧空盡”,是寫“帆檣映遠(yuǎn)山尤可觀,非江行久不能知也”;二是據(jù)李白的《將進酒》等詩中“黃河之水天上來”“黃河如絲天際來”等詩句,認(rèn)定“寫江河天際流,必當(dāng)指上游”,所以望見“長江天際流”不是李白朝下游望而是孟浩然朝上游望。這種新解除了“新”以外,并無多少可取之處。首先,詩題是《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主語自然是李白,如果詩意是“浩然回過頭來瞻望黃鶴樓和故人”,那么詩題就應(yīng)改為《黃鶴樓別李白之廣陵》了。其次,陸游所說的“非江行久不能知也”也并非孟浩然莫屬,因為如上所述,李白不但是乘舟出川,也數(shù)次乘舟東下金陵、揚州,江行之久并不亞于孟浩然。何況李白在另一些詩篇中,也描述和抒發(fā)了與《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相似的視覺景象和感受,如《江夏行》中以代擬體寫一個少婦送別時的感受:“去歲下?lián)P州,相送黃鶴樓。眼看帆去遠(yuǎn),心逐江水流”。只不過一個是間接的代擬,一個是直接的感慨抒發(fā)罷了。再次,陸游所說的“遠(yuǎn)映”也只是李白諸種版本中的一種異體,并不能作為定論。溫順隆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新解獻疑》,曾列舉數(shù)種版本與此對勘,其結(jié)論是:“陸游之說也未必就是定論” 。因此還是解為李白送友人東去,目中所見和心中所感為宜。

  是“碧空盡”還是“碧山盡”?

  在《李太白集》諸本中,此句有的作“碧空”,有的作“碧山”。臺灣的《教師手冊》中作“碧山”,并解釋道:“如作‘碧空盡’,跟下句“天際流”的‘天際’意思差不多,景象嫌重復(fù)”。我倒以為還是作“碧空”好,其理由有二:一是較符合荊州一帶的地理形勢。我們知道,長江出川時最后一道關(guān)口就是西陵峽,出了西陵峽后,就是一望無際的江漢平原。李白有首《渡荊門送別》,描寫他初次出川時的感受:“渡遠(yuǎn)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原野盡,月涌大江流”。黃鶴樓所在的武昌,正是江漢平原的腹心,古楚之地,沒有什么高山大壑,是無法將“帆影沒在天邊的碧山里”的。二是這樣解釋比較符合詩意,也符合李白表現(xiàn)視覺的習(xí)慣。在李白著意構(gòu)設(shè)的這幅送別圖中,畫面的上部是碧空,下部是江流,東部是漸漸隱沒在天際的孤舟,西部則是孤立在黃鶴樓上目斷天涯的詩人,這樣才能顯示出天高地迥、呼號靡及,也才能反襯出人的渺小和孤獨。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涕下”;杜甫的《登高》:天空是“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江面是“渚清沙白鳥飛回”,中間是一位“百年多病獨登臺”的詩人,用的皆是同一種手法。如果換成“碧山”,他與江流同在畫面下部,就無法達到上述的藝術(shù)效果。另外,從李白的視覺習(xí)慣來看,也應(yīng)是“碧空”而不是“碧山”。在上面曾提及的《秋日登揚州棲靈塔》一詩中,詩人寫其極目遠(yuǎn)眺所見是:“萬象分空界,三天接畫梁。水搖金剎影,日動火珠光。鳥拂瓊檐度,霞連繡拱長。目隨征路斷,心逐去帆揚”。遠(yuǎn)眺中提到天空、江面、紅日、飛鳥,就是沒有提到山巒,其實揚州周圍倒是有山的,前面提到的王安石在瓜州渡寫的詩句中就有“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詩中的“目隨征路斷,心逐去帆揚”,更是與《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的畫面相近。至于用“碧空”會使景象重復(fù)也屬多慮,因為從上面的分析來看,如此畫面更為協(xié)調(diào),并不給人重復(fù)累贅之感;另外就是重復(fù),也會加深詩人的情感份量,有利而無弊。君不見他的《蜀道難》乎?詩中反復(fù)慨嘆“蜀道難,難于上青天”,也并不給人重復(fù)累贅之感,反為賀之章嘆服,驚呼為謫仙人。李白詩豪放灑脫,是詩中神品,自不能以常人常情繩之。

  “煙花三月”的“煙花”是“花”還是“煙”?

  上面提到的《教師手冊》說“有二解:一解為形容薄霧彌漫,百花盛開的情景;二解為百花盛開,一片如煙如霧的樣子”。其實,無論百花如何盛開,也無法形成“如煙如霧的樣子”。古人形容花多、花盛,也從不用煙霧來形容,而是用“似錦”(繁花似錦),亂花(白居易《錢塘湖春行》:“亂花漸欲迷人眼”)。倒是描寫柳樹,尤其是長堤上的柳樹,常用煙來形容,如“無情最是章臺柳,依然煙籠十里堤”,“堤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等。因為柳絳長垂,飄水拂綿,確實如煙似霧。當(dāng)然,“煙”也并非是“薄霧”,因為“薄霧濃云愁永晝”(李清照《醉花陰》)是種慘淡的景象,這里指的是春日特有的嵐氣,而且是晴日才有,山腳和水面更濃,故又稱“晴嵐”。宋人話本《碾玉觀音》中的《鷓鴣天》詞:“山色晴嵐景物佳,暖烘回雁起平沙”即是云此。所以我們據(jù)此又可知:李白在黃鶴樓頭送友人,是一個麗日晴天的陽春三月,江面上升騰著白茫茫的嵐氣,這片低浮的嵐氣不但使遠(yuǎn)去的孤舟更快地消逝在詩人的視覺之中,而且使送別的場景更美。天氣更美,更能反襯出詩人對友人的眷戀和離別后的孤獨之情:“景美而情惡”,詩人在此運用的正是傳統(tǒng)的反襯之法。

  “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注釋:

  ○易叔寒《黃鶴樓的滄!,臺北《中央月刊》6卷12期,1974年10月。

  ○南朝梁·殷蕓《商蕓小說》。

  ○楊承祖《李白贈孟浩然與黃鶴樓送孟詩的年序問題》,《李白與天姥國際學(xué)術(shù)討論會》,浙江新昌,1999年5月。

  ○《云門寺西六七里聞符公蘭若最幽與薛八同往》,李景白《孟浩然詩集校注》,巴蜀書社1988年版,5頁。

  ○同上,23頁。

  ○《唐詩鑒賞辭典》,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

  ○溫順隆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新解獻疑》,《華中師院學(xué)報》1984年3期。

  拓展閱讀: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改寫

  陽春三月的一天清晨,一抹溫暖的陽光透過新糊的窗戶紙,照在大詩人李白的臉上,這會兒李白還在床上休息。突然門外傳來局促不安的腳步聲,一位仆人進來說:“老爺,門外有一位騎馬的人來求見你。說是有一封比雞毛信還緊急的信給老爺過目!崩畎自诖采弦幌耄パ,都怪昨夜又喝酒誤事,今天這日子,如何都不能忘了啊。他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起來,洗完臉漱了口,穿一件寬袖大衣大,腳蹬一雙紫面布鞋,匆忙出門。

  李白為什么這么急呢?因為他昨天去集市時碰上了好友孟浩然。孟浩然說:“賢弟呀,大哥能和賢弟相識,十分投緣,但終有一別,聽說廣陵是風(fēng)水寶地,我很想去那游玩散心,明天我會派人請你,我們在黃鶴樓喝個告別酒吧!崩畎资呛浪,連連答應(yīng)。

  結(jié)果,李白差點喝酒誤事了。他準(zhǔn)備了四兩銀子,一吊銅錢包,包在一個絲綢包袱里,騎馬飛奔黃鶴樓而來。

  到了黃鶴樓,李白剛下馬,一個店小二上來說:“客官如果我沒猜錯,您一定是李太白大學(xué)士對吧!皩Π,你怎么知道?”李白問!皠倓傆形幻峡凸伲屛矣幽!钡晷《f。

  店小二把李白引上樓,只見孟浩然正背著手,站在窗前遙望江水,一轉(zhuǎn)身,看到李白,連忙請他到一間廂房那邊。他們一邊喝酒吃菜,一邊高談闊論。過了一會兒,孟浩然站起來說:“對不起,李賢弟,我該走了,此地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賢弟多保重!

  李白邊走邊說,把孟浩然送上了船,他說:“孟兄一路保重,煙花三月,祝愿孟兄揚州旅行愉快。”

  長江江水滾滾,孟浩然的船順流而下,越行越遠(yuǎn),直到碧空如洗的天邊,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但是,李白站立江邊,望著水天一色的地方,久久不愿離去……

  創(chuàng)作背景

  《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是李白出蜀壯游期間的作品。李白是一位熱愛自然、喜歡交友的詩人,他“一生好入名山游”,在漫游和飄泊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足跡遍布中原內(nèi)外,留下了許多歌詠自然美、歌頌友情的作品。

  唐玄宗開元十五年(727年),李白東游歸來,至湖北安陸,年已二十七歲。他在安陸住了有十年之久,不過很多時候都是以詩酒會友,在外游歷,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酒隱安陸,蹉跎十年”。也就是寓居安陸期間,李白結(jié)識了長他十二歲的孟浩然。孟浩然對李白非常贊賞,兩人很快成了摯友。開元十八年(730年)三月,李白得知孟浩然要去廣陵(今江蘇揚州),便托人帶信,約孟浩然在江夏(今武漢市武昌區(qū))相會。幾天后,孟浩然乘船東下,李白親自送到江邊。送別時寫下了這首《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

  這首送別詩有它特殊的感情色調(diào)。它不同于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那種少年剛腸的離別,也不同于王維《渭城曲》那種深情體貼的離別。這首詩,表現(xiàn)的是一種充滿詩意的離別。其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是兩位風(fēng)流瀟灑的詩人的離別,還因為這次離別跟一個繁華的時代、繁華的季節(jié)、繁華的地區(qū)相聯(lián)系,在愉快的分手中還帶著詩人李白的向往,這就使得這次離別有著無比的詩意。

  李白與孟浩然的交往,是在他剛出四川不久,正當(dāng)年輕快意的時候,他眼里的世界,還幾乎像黃金一般美好。比李白大十多歲的孟浩然,這時已經(jīng)詩名滿天下。他給李白的印象是陶醉在山水之間,自由而愉快,所以李白在《贈孟浩然》詩中說:“吾愛孟夫子,風(fēng)流天下聞。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這次離別正是開元盛世,太平而又繁榮,季節(jié)是煙花三月、春意最濃的時候,從黃鶴樓順著長江而下,這一路都是繁花似錦。李白是那樣一個浪漫、愛好游覽的人,所以這次離別完全是在很濃郁的暢想曲和抒情詩的氣氛里進行的。李白心里沒有什么憂傷和不愉快,相反地認(rèn)為孟浩然這趟旅行快樂得很,他向往揚州地區(qū),又向往孟浩然,所以一邊送別,一邊心也就跟著飛翔,胸中有無窮的詩意隨著江水蕩漾。在一片美景之中送別友人,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美景令人悅目,送別卻令人傷懷,以景見情,含蓄深厚,有如弦外之音,達到使人神往,低徊遐想的藝術(shù)效果。

  “故人西辭黃鶴樓”,這一句不光是為了點題,更因為黃鶴樓是天下名勝,可能是兩位詩人經(jīng)常流連聚會之所。因此一提到黃鶴樓,就帶出種種與此處有關(guān)的富于詩意的生活內(nèi)容。而黃鶴樓本身,又是傳說仙人飛上天空去的地方,這和李白心目中這次孟浩然愉快地去廣陵,又構(gòu)成一種聯(lián)想,增加了那種愉快的、暢想曲的氣氛。

  “煙花三月下?lián)P州”,在“三月”上加“煙花”二字,把送別環(huán)境中那種詩的氣氛涂抹得尤為濃郁。煙花,指煙霧迷蒙,繁花似錦。給讀者的感覺絕不是一片地、一朵花,而是看不盡、看不透的大片陽春煙景。三月是煙花之時,而開元時代繁華的長江下游,又正是煙花之地!盁熁ㄈ隆保粌H再現(xiàn)了那暮春時節(jié)、繁華之地的迷人景色,而且也透露了時代氣氛。此句意境優(yōu)美,文字綺麗,清人孫洙譽為“千古麗句”。 李白渴望去揚州之情溢于言表。

  “孤帆遠(yuǎn)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詩的后兩句看起來似乎是寫景,但在寫景中包含著一個充滿詩意的細(xì)節(jié)!肮路h(yuǎn)影碧空盡”李白一直把朋友送上船,船已經(jīng)揚帆而去,而他還在江邊目送遠(yuǎn)去的風(fēng)帆。李白的目光望著帆影,一直看到帆影逐漸模糊,消失在碧空的盡頭,可見目送時間之長。帆影已經(jīng)消逝了,然而李白還在翹首凝望,這才注意到一江春水,在浩浩蕩蕩地流向遠(yuǎn)遠(yuǎn)的水天交接之處。

  “唯見長江天際流”,是眼前景象,又不單純是寫景。李白對朋友的一片深情,李白的向往,正體現(xiàn)在這富有詩意的神馳目注之中。詩人的心潮起伏,正像滾滾東去的一江春水?傊,這一場極富詩意的、兩位風(fēng)流瀟灑的詩人的離別,對李白來說,又是帶著一片向往之情的離別,被詩人用絢爛的陽春三月的景色,將放舟長江的寬闊畫面,將目送孤帆遠(yuǎn)影的細(xì)節(jié),極為傳神地表現(xiàn)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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