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始得西山宴游記》賞析
【題解】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河?xùn)|縣(今山西運(yùn)城縣)人。貞元初年進(jìn)士,官監(jiān)察御史里行。順宗時,任禮部員外郎,銳意推行政治改革。革新失敗后,被貶為永州司馬,后遷柳州刺史,歷十余年病卒。
柳宗元是唐代的文學(xué)家、哲學(xué)家。與韓愈同為古文運(yùn)動倡導(dǎo)者,世稱“韓柳”。散文風(fēng)格遒勁雄渾,筆鋒犀利,戰(zhàn)斗性強(qiáng)。詩歌風(fēng)格,疏淡、明快,《江雪》、《漁翁》等是膾炙人口的名作。其山水游記成就最高,文筆洗煉,幽邃清澄,有“精裁密致,璨若珠貝”之譽(yù),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具有特殊的地位。其《永州八記》被視為唐代古文運(yùn)動中的典范之作,歷千年而傳誦不息。著有《柳河?xùn)|集》。
本文選自《柳河?xùn)|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版。
自余為戮人[1],居是州,恒惴栗[2]。其隙也[3],則施施[4]而行,漫漫[5]而游。日與其徒[6]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yuǎn)不到。到則披[7]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8]。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9]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望西山,始指異之[10]。遂命仆人過湘江,緣[11]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12],則凡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13],若垤[14]若穴。尺寸千里,攢蹙[15]累積,莫得遁隱。縈青繚白,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出,不與培塿[16]為類。悠悠乎與灝氣[17]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yuǎn)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后知吾向[18]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
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注釋】
[1]戮人:罪人。
[2]惴栗:憂懼貌。
[3]隙:閑暇之時。
[4]施施:緩行貌。
[5]漫漫:隨意、無目的地。
[6]徒:同事。
[7]披:用手撥開。
[8]意有二句:心中所想到的地方,夢中也同樣能到那里。趣,同趨。
[9]皆我有:都為我所領(lǐng)略、欣賞。
[10]指異:指點而稱奇異。
[11]緣:沿著。
[12]箕踞而遨:隨意而坐,舉目遠(yuǎn)望。
[13]岈然洼然:岈然是山峰高聳貌;洼然是山谷凹陷貌。
[14]垤:蟻穴外隆起的土堆。
[15]攢蹙:景物收攏聚集在一起。
[16]培塿:小土丘。
[17]灝氣:天地自然之氣。
[18]向:從前。
【賞析】
柳宗元的游記不僅文筆簡潔,描摹生動真切,富有詩情畫意,而且處處滲透著作者的思想感情,寄托著他對生活的感慨和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
本文是《永州八記》的第一篇,作者寄情山水,寫偶識西山的欣喜,西山形勢的高峻。寫宴飲之樂,人與自然的融合,表露自己的傲世情懷。文章一開始便交代“自余為戮人”的身份和惴惴不安的憂愁心緒。他“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毫無目的地“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yuǎn)不到”。他“披草而坐,傾壺而醉”無拘無束地“覺而起,起而歸”。一句“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極言平日游覽之勝,反襯作者始得勝景的喜悅。接著正面描寫西山。作者采取先遠(yuǎn)后近、步步緊逼法,先寫坐法華西亭獲得遠(yuǎn)望西山的初步印象——青異怪特。然后寫“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登上西山最高點。西山頂上,作者居高臨下,騁目遠(yuǎn)眺,將“岈然洼然,若垤若穴”的怪異景象盡收眼底,充分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浩然之氣。并以生動的比喻、鮮明的色彩,勾勒出群山、天際、高遠(yuǎn)闊大的境界。寫出了西山的獨特和游玩的無窮趣味,以及物我合一“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舉杯暢飲“頹然就醉”的放任自由的情態(tài)。全文由抑到揚(yáng),形象生動地表現(xiàn)了作者被貶永州后的真實心態(tài),寄托深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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