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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放在家里散文
如同死者在大地的懷抱中安眠,熄滅的感情該深深埋葬在心田,心兒珍藏的紀(jì)念也有它的骨灰,別用手去觸摸那些神圣的遺骸……
——題記
父親嗜酒,達(dá)到近乎病態(tài)的癡迷程度,差不多每隔一個時辰他就去親近那種散發(fā)濃烈粗礪酒精味的液體。在自己家,或者村中的小賣部里,他干枯的右手習(xí)慣性地五指環(huán)握著那個小碗,顫巍巍地(他的小腦有病變的緣故)移到嘴邊,幾乎是急不可耐地一飲而盡。這種快速地高頻率地喝(吞)酒法,惟獨他有,好象他喝的酒是偷竊或是施舍的。
那時家中生活拮據(jù),無錢買好酒喝,自家釀的米酒又很快會被他喝“干”,許多用劣質(zhì)酒精勾兌的黃酒、白酒(只是所加的色料有別)就肆無忌憚地進(jìn)入了他的身體。酒——本身并不是一個很壞的詞,但每見父親帶著一身酒氣,軟綿綿地半癱在椅子或是床上時,我就將一種莫名的憎恨加到了它的頭上,毒蘑菇般的魔液,那么殘忍地一層一層地剝蝕著他的胃、他的血管、他的肝臟,惡作劇似地一天天地錯撥了他的神經(jīng),擾亂了一個原本過著安穩(wěn)小日子的農(nóng)民家庭。他還有一嗜好——抽煙,平均每天要吸兩包多的香煙,干活的時候抽,喝酒的時候抽,坐在田埂歇息的時候抽,躺在床上想心事、發(fā)呆時還是抽!敖(jīng)濟(jì)”、“五一”、“雄師”、“大紅鷹”等等,這些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價格低廉的煙卷無一不被他輪流地過足了“癮”。我無意于指責(zé)“癖好”必定會給一個人帶來的危害。從積極的意義上講,它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這個人的個性,本該受到他人應(yīng)有的尊重和保護(hù)。父親是我的至愛的人,對于自己最親愛的人煙酒嗜好,我卻無法保持這種理智的判斷,多次為此委婉地勸誡,最后甚至用了不是一個兒子所應(yīng)具有的語氣責(zé)問父親。但對于他人來說,至多從局外人的立場無關(guān)痛癢地發(fā)表一下模棱兩可的看法。
當(dāng)酒魔在暗地“腐蝕”和煙氣無聲熏染的兩重作用下,本來身體強健的父親日漸衰弱下去。是的,父親壯年時過人的膂力在鄉(xiāng)里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有一次,大伙為了稱稱他究竟有多大蠻力,就取來一根粗大的長木棍,每端掛上相等的成年人,并逐漸增加。父親用這根棍子挑起了兩個人,四個人,六個人,直到每頭各掛上四個人,他其實不算很寬大的右肩膀整整挑起八個大人,他積著厚厚黃色腳繭的腳掌踉蹌著地,在泥地上走了一步、兩步……此等好的力氣,頓時贏得了工友們的陣陣掌聲。
挑擔(dān)對于有一身好力氣的父親來說,無疑是很拿手和引以為豪的活兒。我想,父親年輕時去當(dāng)?shù)V工(后來成了某國有礦廠的正式工人,接著又隨著工人下放的潮流回到家鄉(xiāng)做農(nóng)民)可能與此有關(guān)。早年他曾在江西、福建等山區(qū)開山放炮挑石頭。而在開采礦石的諸工種中,打榔頭的活兒又是他最為擅長的。父親站著,站在半山腰遍布白埡埡石塊的礦石場上,沉沉的鐵榔頭上安著兩條極有彈性長竹片的手柄,握在他的鉗子般粗礪的手中,如同一匹烈馬被一個優(yōu)秀的騎手指揮著,顯得那么乖巧且充滿靈氣。錘子在空中沿著一條下滑的優(yōu)美弧線準(zhǔn)確無誤地落在半插入巖石中的炮釬上,以至那個蹲在石坑握釬子的助手連眼睛都不會眨巴一下!拌K、鐺……”一聲聲悅耳的脆響,給寂靜的大山敲出了生活固有的節(jié)奏。
父親的身體是越發(fā)衰弱下去了。頭發(fā)生長得像本地長勢不好的枯黃席草,五成白發(fā)刺眼地夾雜其中,清瘦淡黃的臉龐上,皺紋被犁得更深了……我不認(rèn)為他這么快地衰老是由年月造成的,至少不完全是。這種其實是摻雜了親子之情的論斷,使父親幾乎一天一個樣地衰老時速讓我的心感到一種針刺的芒痛。我的原本這么健壯的父親,如果祛除那些不良的嗜好,他會是一個很好的礦工和農(nóng)民,更會是一位善良、幽默、仁慈的好父親。
搜尋我兒時的記憶,時常閃現(xiàn)出父親帶著我一起在夏季的傍晚去捉螺螄的鮮活場景。孩提的時候,由于家貧,我們極少吃得上肉,故在我的印象中,“肉”總是更跟食物中的豐盛聯(lián)系在一起的。螺螄人人都可去捉(不用花錢),因而它比肉更具有大自然饋贈的意義!俺绰菸嚒笨伤愕蒙鲜俏壹也妥郎弦坏牢ㄒ坏娜澆。村子?xùn)|邊的馬珠塘上,塘堤上的烏桕樹結(jié)滿了青青的圓果;鞚岬奶了铮』锇閭冋d奮地在撲騰嬉戲,熱鬧得好似水中集市。而在四周彎成不規(guī)則的卵圓形曲線的塘塍上,“巡行”著一對孤單的父子倆——我手提著竹籃站著,一邊還看著鬧騰的塘面。父親穿著一條青色的短褲,專注地握著叉兜(一種由竹竿和叉網(wǎng)做成的捉螺螄工具)的長柄,稍稍用力地推著兜網(wǎng),使它在塘底上緩緩滑行。過一會兒,父親便把叉兜慢慢地拉回來,然后將網(wǎng)兜里夾雜著淤泥、碎石的內(nèi)容物倒扣在塘塍上,我馬上蹲下來仔細(xì)地挑揀里面并不多的螺螄,間或可見到一兩只小蝦,作為對我額外的獎賞。一個時辰下來,我們多少會捉到一些螺螄!安畈欢嗔藛?洪!”父親瞧了瞧我手中拎著的盛螺螄的竹籃子說,“夠明天中午吃一餐了!比缓,我們踏著斜陽拎著次日的美味,像兩個勝利歸營的士兵高興地回到了家。為了讓螺螄把肚里的泥巴及排泄物及時吐掉,母親和姐姐馬上接過我們父子倆剛捉來的螺螄,并把它們放到清水中清洗干凈。哦,“螺螄”這個名詞,其實連綴了我們一家過往歲月中珍藏著的多少關(guān)乎親情的片段。
可是這樣樂融融的日子并不是占很多。父親嗜好煙酒的習(xí)慣,遭到了母親、姐姐、兒媳和我甚至我的才三歲的幼女的一致反對和聲討。本來煙酒就從生理上惡意地貫穿了他的逐漸衰敗的身體,拖著猶如頹墻般的病體,加之周圍的自己親人的整齊的呼討聲,只六十多歲的父親簡直陷入了一種無望地境地。他在精神上也慢慢地崩潰下來,好象是走到了四面楚歌的大江邊。對生活不再抱有希望后,我觀察到父親到最后變得有點自暴自棄了:他的兒子都不信任他了,他喪失了生活的勇氣和最后的一絲光亮。在一個冬日的凌晨,他在劇烈的咳嗽聲之后(正患上了嚴(yán)重的肺氣腫,藥物根本壓不住殘破的肺),突然間被一口痰永遠(yuǎn)閉住了呼吸。父親的手臂從床沿上掛了下來,眼白往上翻著,把胸腔最后的那口氣往外吐著。在父親最后的日子里,我感覺到了一個兒子的為難,是那么地?zé)o能為力。其實,是我——他的那么粗心的兒子加快了父親的離開。我有一種難以擺脫的負(fù)罪感。
有一次,某個鄰村的長輩唐突地向我問起父親的名字,我?guī)缀跏呛翢o防備地,像突然間被刀劍擊中,一種痛楚立時從胸腔的某個縫隙流溢出,眼睛的波光因為沉思頓時凄戚暗淡下去。那時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我講得那么語無倫次。自從父親獨自上路,去了一個只有入口沒有出口的地方后,他已轉(zhuǎn)向了另一個時間維度,他的名字早已絕少被人提起(一個酒徒和“煙槍”又會有多少人在身后想念起)。他,一個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別的什么地方,以及和別的什么人發(fā)生瓜葛的人,早就帶著自己的煙卷、火柴、老酒和杯盞去了永不回轉(zhuǎn)的世界了;蛘哒f他在自己最親愛的也是唯一的兒子的心隅已那般寧靜、那般恬適地安眠了五年,F(xiàn)在要我提起他,這種回憶對我來說不啻是一種傷痛的悲情折磨。
父親走在五年前的那個晚冬。那個冬季和其他季節(jié)都有所聯(lián)系,因此要想從我的記憶里抹去父親的影子,我也許應(yīng)該忘掉所有的季節(jié)。也許只有我本人真正的死亡才能使我不再為他的死亡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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