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李家記的散文
小屯鳴、春、海三兄弟,都是我的遠親。三兄弟中,老大叫李鳳鳴,老二叫李鳳春,老三叫李鳳海。
他們是解放初期,從北鎮(zhèn)縣的相鄰的黑山縣康家窩棚搬過來的,康佳窩棚實際上緊挨柳家,在柳家鄉(xiāng)雙家村以北。他們?nèi)值艿母赣H,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被日本人抓了勞工,因不堪欺凌逃跑,被日本人打死了。因為在小趙家屯有幾處親戚,就投奔這里。
三兄弟的母親是小屯王家出嫁的,與我的祖母是表姐妹。而三兄弟的外祖父,與我的外祖父還是一個陸姓家族。
老大李鳳春家。家兄三哥在《小村人物傳之李鳳春》中寫道:“在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的農(nóng)村生產(chǎn)隊里,如果能當(dāng)上車?yán)习,那絕對是令人刮目相看的。尤其是趕著一號大車的,可稱得上是地位僅次于生產(chǎn)隊長的二號人物。在我記事時起,直到生產(chǎn)隊解體,李鳳春一直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膱?zhí)鞭一號大車的車?yán)习。一號大車,是生產(chǎn)隊唯一的車身最寬最長,并配有最精壯的三匹馬的大車。每天早晨出工,只見李鳳春端坐在車沿的左前方,眉毛一揚,大喝一聲:“駕!”長鞭一甩,馬蹄噠噠,鈴兒叮當(dāng),真是威風(fēng)凜凜,神彩飛揚。后邊依次是二號、三號直至八號大車,越是往后排,越是羸馬破車,趕車人的神氣勁也就遜色很多。李鳳春能執(zhí)一號大車的馬鞭,主要還是他的水平高。在他的擺弄下,三匹馬拉著大車,跑得又快又隱。別看他把鞭子掄得高高,鞭梢甩得山響,可是鞭子落在馬背上,如同蜻蜓點水,不痛不癢,那三匹馬卻被他馴得俯首貼耳。一號大車還有個特權(quán),就是跑外“拉腳”的機會多。所謂的“拉腳”,指的是到城里去給供銷社進貨,吃的喝的用的,裝滿一大車。中午下飯館,路上揩點油,在那看見餅干流口水的`年代,真真讓人羨慕啊。
有一次李鳳春趕車去沈陽“拉腳”,頭一天趕早兒去的,回來時已是第二天晚上了。我們幾個小孩子正在生產(chǎn)隊院里捉迷藏,看見大車進院,游戲也不玩了,都跑過去要吃的。李鳳春一邊嘴里說著,“別急別急,都有份”,一邊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餅干,每人一塊。孩子們吃完纏著再要,李鳳春不干了,揚起鞭子,空中啦地一聲炸雷,頓時,孩子們一溜煙似地跑散了。李鳳春卸完馬,牽馬入圈,回來從車板的墊子下面摸出一瓶酒,揣到兜里,象揣個金元寶似地回家去了。
李鳳春嗜酒如命,是我們村里公認的頭號酒鬼。那個時候,酒是貴重的奢侈品,天天有煙抽,頓頓有酒喝似乎是人們的追求的最大享受了。李鳳春是趕一號大車的,所以他有比常人多的渠道,即使不是頓頓有酒,最起碼的,能保證天天有酒喝。李鳳春喝酒不挑菜,園子里掐幾顆蔥葉,蘸著大醬,一斤酒就下肚了。大概誰也沒測過李鳳春到底有多大酒量,天天醉醺醺的樣子,卻走路不閃腿腳,說話不拌舌頭,趕車不出差錯,也不知道是真醉還是假醉。李鳳春也有沒酒喝的時候。一年冬天,上學(xué)路上,聽李鳳春的兒子說,他爸爸夜里遇到鬼了。后來據(jù)李鳳春本人講,那天晚上,李鳳春趕車“拉腳”回來,已是半夜12點多了,當(dāng)他從生產(chǎn)隊往家走的時候,距老齊家大院大約幾十米遠近,發(fā)現(xiàn)老齊家東房山子墻外的路上,有一個一丈多高的怪物,混身雪白,走路聲音就象是踩在碗叉子上,咯吱咯吱的。他嚇得后背發(fā)涼,不敢再往前走,就抄近路往家跑,也不知翻過多少家墻頭,越過多少秫秸帳子,一口氣跑到家。從此,有二十多天一病不起。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李鳳春看到的是什么東西,是幻覺還是確有其物,只是當(dāng)時聽上了年紀(jì)的人講,老齊家東房山子,解放前有座廟,解放后扒掉了,老年人大多相信李鳳春沒撒謊。李鳳春可能真的沒撒謊,不然為什么一病二十多天,病好后也很久不敢夜間趕車了。所以,那段時間李鳳春就沒酒喝。偶爾去供銷社打點散酒,并不解饞。
一個寒冷的早晨,他趕車到北地干活,在地頭,有幾個社員跟他打賭:老李,沒酒喝了吧?你要是光著屁股從這里跑到東甸子再回來,我們就每人給你兩塊錢買酒喝。李鳳春問:當(dāng)真?大家真的每人湊了兩塊錢,一共十元,用土圪拉壓在地上。十冬臘月,天寒地凍的,李鳳春三下五除二脫衣服,一絲不掛地往東甸子跑。巧的是,東甸子的路上,有個女同志正騎自車經(jīng)過,哪見過這陣勢,嚇得掉頭就往回走。開弓沒有回頭箭,何況能賭到打酒錢,李鳳春不管不顧地跑過去,大約二百米的單程距離眨眼時間就跑一來回。嘴里噴著哈氣,哆哆嗦嗦地穿上棉衣,揣著錢,熬到中午收工,直奔供銷社而去,終于又過了幾天酒癮。
生產(chǎn)隊解體時,領(lǐng)導(dǎo)考慮到李鳳春趕了二十多年的大車,沒讓他參與抓鬮,就直接把一號大車和駕轅的馬分給了他。個別社員有意見,嘀咕幾句也就不再言語。而李鳳春卻似乎沒有什么欣喜之情,此后一直郁郁寡歡,偶爾趕車下地干活,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每天三頓酒,村里人都說他泡在酒缸里了。大概生產(chǎn)隊的解體對他也是很大的打擊,所以更加嗜酒如命。兩年后,李鳳春患腦溢血去世,時年五十三歲。
李鳳春性格開朗,有風(fēng)趣,愛逗樂,與人為善,不拘小節(jié),吃苦耐勞,最大的缺點就是喜好杯中物,最后終于把命搭在酒上了。我現(xiàn)在仍清清楚楚記得當(dāng)年李鳳春逗耍我們小字輩順口溜:我在沈陽趕大車,壓死小雞二百多。警察來抓我,我假裝上廁所。廁所沒有燈,我掉進大糞坑。我和大糞做斗爭,差點沒犧牲!
老二李鳳鳴家。我曾經(jīng)在《童年鐘聲》中寫道:“生產(chǎn)隊老榆樹前邊曾有一口水井,那年淘井,李鳳鳴穿全套皮衣(潛水衣)下井,后來他就在旁邊磨坊里,攪拌地瓜秧子,被機器絞斷了一只胳膊,當(dāng)天就死了,他的兩個兒子還在村里。這是生產(chǎn)隊解體前發(fā)生的大事。李鳳鳴去世后,他媳婦改嫁給了公社獸醫(yī)站的吳慶富。李鳳鳴的大兒子小名大丫頭,大名李建國,現(xiàn)在小屯居住。小兒子曾經(jīng)是我在育紅班的同學(xué)。
老三李鳳海家,四間草房。李鳳海的愛人,是我母親的親表姐妹,母親與二姨是一個姥姥。二姨有一米七的身高,走起路、干起活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二姨很能干,也精明,二姨夫李鳳海是服氣的。所以二姨在家里也強勢,是真正當(dāng)家的。大兒子保昌小時候不怕他爸,有一次吃飯,把空碗遞給他爸,說:“李鳳海給我盛飯”,這可能是和他媽媽學(xué)來的話。二姨因病在六十多歲過逝,二姨夫在前年過逝。
他們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長子小名保昌,大名李朋,二兒子小名保輝,大名李勃,女兒小名小新,大名李新。保輝小我一歲,樸率能干,上學(xué)時常是長跑冠軍。初中輟學(xué)后學(xué)了瓦匠,走南闖壯,家業(yè)尚可。小女兒小新在本屯結(jié)婚,我已經(jīng)幾十年未見,還是她七八多的印象。
我曾經(jīng)在《阿昌記事》一文中寫到:“阿昌是我童年的伙伴,他大我一歲,而他弟阿輝又小我一歲,所以我們的交往,兩兄弟各占一半;叵氚⒉,最多的印象,是他在一人多高的雜草中,揮舞鐮刀狂干,一捆捆青草倒在他的腳下。那時他才十歲,被譽為全屯最能干的小孩。”
“他的早年象魯迅故鄉(xiāng)中的閨土,聰明能干,在傳統(tǒng)的農(nóng)林牧副漁皆有的小趙家屯,他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好把式。因緣際會,他的青壯年,則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起伏奮斗,無大成,有印記,過了一種介于打工與農(nóng)民之上的人生。童年時期,關(guān)于阿昌的最深印象,村里五麻子在生產(chǎn)隊隊部睡覺,他是老光棍,那個東西被人用繩子吊在房梁上,差點殘廢。那天上午,耳聞此趣事的幾個半大小子,到隊部鬧騰。阿昌與村西頭劉二發(fā)生沖突。阿昌不想先出手,挑釁說:“你敢打我?"連說三通,并把臉蛋湊上去。說到四遍,我們圍觀者都手庠了,劉二果然狠狠扇了阿昌一耳光。兩人扭打,不分勝敗,但那一耳光之虧是吃定了。所以我們打架自此引以為戒,永不湊臉上去讓人打。”
“但實際上,阿昌一家是我家少有的親威之一。我的母親與阿昌的母親,共有一個姥姥。也就是說,我們的母親是表姊妹。小時候,兩家往來甚頻。阿昌學(xué)業(yè)一般,但干活是把好手,曾經(jīng)在為學(xué)校完成割草任務(wù)時,大力幫助我,他的割草效率是我的兩倍。特點是靈巧實干迅速!
據(jù)父親講,去年二姨夫病時曾被保昌接到山東治療。我與保昌已近二十年未見了。保輝樸率能干,上學(xué)時常是長跑冠軍。初中輟學(xué)后學(xué)了瓦匠,走南闖壯,家業(yè)尚可。小女兒小新在本屯結(jié)婚,我已經(jīng)幾十年未見,還是她七八多的印象。二姨過世后,兩家的走動就變少了。有時回鄉(xiāng),請姨夫來父母家喝酒,幾次醉酒,母親見他年老體衰,怕喝出毛病囑我們讓他喝酒了。”
我和阿昌阿輝共同成長在八十年代,都是被放養(yǎng)的一代人,父母多數(shù)時間忙于生計無暇顧及。一大群的孩子自然的成長。阿昌和阿輝是我童年的伙伴,和他們相處的記憶都是美好。而我們的相處也不過就是童年。一起瘋跑,撲蝴蝶,抓小蟲,摘野果,打野鳥...記憶中還有夏天就著苞米餅子吃大蔥的氣息,壘河壩捉魚,捉青蛙,阿昌身手不凡,爬上村里的古柳.....印象中的阿昌是古怪精靈的,有點瘦,說話聲音尖尖的,速度很快。隨著他中學(xué)早戀,與女同學(xué)鬧得沸沸揚揚,又綴學(xué)未能走到一處,但阿昌瓦匠技藝嫻熟,屬于小屯的能人之一。之后娶了本屯的一位胖姑娘大芝為妻,當(dāng)時我們感覺他怎么浪子回頭了。因為大家認為英俊能干的阿昌一貫"花花",他如洗心革面,與憨厚的大芝白頭偕老,也是人生佳話。大芝父親曾是小屯生產(chǎn)隊會計,樸實一生,記憶中最大特點是,吃菜時不能有蔥花,否則就犯惡心。但大芝確實是無可挑剔的賢妻良母,并且在屯里女孩中,是少有的豐滿,直白說偏胖。終于,阿昌本色依然,在一年高中寒假返鄉(xiāng),聽說兩人吵翻了天,竟然把百元人民幣扔灶炕里燒,日子不想過了。阿昌與大芝離婚,遺一小女。
1985年春天,阿昌到黑龍江北安市后,跟著親戚干活,后來成了個小包工頭。他是那種很招女人的男人,在呼蘭河流域的綏化又結(jié)婚生子,但又離婚了,又再結(jié)婚生子生女。以阿昌單純的心機,常年在外,沒有文化基礎(chǔ)也沒有機會培養(yǎng)感情。1995年,阿昌到陜西西安,從事省公安廳工程一年。1998年東北經(jīng)濟下行,輾轉(zhuǎn)來到山東龍口,近二十年在蓬萊周邊幾個市從事房地產(chǎn)工作,參予了幾個小區(qū)項目。黑龍江前妻帶兒子在盤錦居住,現(xiàn)任妻子自龍江相隨到龍口,育一兒一女。阿昌在他母親過逝時回來過,我在外地讀書未接信息回家。他難得回鄉(xiāng),曾接他父親到山東,后二姨夫病重返鄉(xiāng),不久就過逝了。
去年,自四哥和保輝處,得知阿昌電話。聯(lián)絡(luò)通話,驚訝于他聲音的清朗。雖則微信頭像,已不是當(dāng)年帥氣男孩,而成為如阿輝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但是,其幾十年脫離小屯,艱苦奮斗百折不撓之歷程,殊為可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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