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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筆架山散文
一
清明節(jié)的第二天,我和陵錯峰出行,回到他的故鄉(xiāng)筆架山,清明祭祖。
天空密密麻麻地下著細(xì)雨,就像丟了魂的水珠,扯成絲縷、點(diǎn)滴難斷;仿佛是為了應(yīng)和杜牧的那首詩《清明》,情景交融。經(jīng)過將近兩小時車程,到達(dá)筆架山下。車剛停下,推開車門,透過蒙蒙的雨簾,筆架山已在那兒等候我們多時,遠(yuǎn)遠(yuǎn)地站出來迎接。我撐開傘,斜扛在肩上,便拿出手機(jī),瞄準(zhǔn)各個方位,為筆架山定格最美的角度。
遠(yuǎn)遠(yuǎn)望向筆架山,“萬物生長此時,清潔而明凈!彼侨荷街幸晃淮蠹议|秀,端莊地座落在“總關(guān)沖峽谷”中央;兩邊高高聳立的總關(guān)山脈,如同閨房中的紗幔,更襯托出筆架山的典雅;山腳下的一條小溪,清澈靈動的溪水,就像裙擺旁的飄帶,飄逸灑脫、如蓮清純;雨越下越大,乳白色的霧嵐,形似樹木呼吸的水蒸氣,小小的筆架山,頓時蒙上一層白色的面紗,像美麗的小女子,嬌羞掩面。
筆架山下,陵的祖屋像一位年邁的老人,蒼老的身姿,在風(fēng)雨中飄搖欲墜;千瘡百孔的青瓦房頂,比耄耋之年的白發(fā)更稀疏;斑駁淋漓的黃土夯墻,就酷似一塊塊深深淺淺的老年斑,雜草叢生的屋基、破舊的窗、脫落的門,這一切,無不向世人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筆架山上,樹木茂盛、藤蔓叢生、鳥語花香。正面山上,一處向陽又視野開闊平地,有一個正方形墓地,巨大圓形的墳塋,那是陵的父母(我的公婆)安睡的地方。此時,微風(fēng)伴著細(xì)雨,斜著梳理我的心事,如絲如織;雨中的我感慨萬千,心中縱有萬語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
公公婆婆生育了七個子女,陵是最小的兒子。他們?yōu)槿撕竦罉銓?shí),但凡家里好一點(diǎn)的東西,全部留著給鄉(xiāng)親們。好吃的土雞蛋、南瓜子、小魚干,不給自己家孩子吃,都會送給左右隔壁;就連半新的圍裙,也留給隔壁包裹孩子,自己的`孩子光著屁股,凍得通紅。在那貧窮的時候,他們沒有卿卿我我、花前月下,卻是現(xiàn)實(shí)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公公急病猝死在大年三十,十天后,婆婆氣極脈絕、為愛殉情,追隨公公而去,在同一天出殯,合葬在筆架山上。圓形的墳塋,像倒置的“山區(qū)電視信號接收器”,默默收藏著他們曠世之情;又仿佛是用這形象,顯示他們想要的圓滿結(jié)局;蛟S他們在另一個世界,也相互陪伴、相互扶持。我曾用第一人稱,寫下一篇凄美的情感小說《老木,你慢點(diǎn)走》,文章中的原型就是我的公公婆婆。
二
筆架山的來歷,在人們口中代代相傳。傳說一位風(fēng)水先生,來到這風(fēng)景怡人的地方,相中此處風(fēng)水寶地,便把隨身所帶的筆,擱在山崖,當(dāng)做標(biāo)記,賜名筆架山。此山跟我淵源頗深,小姑媽家也在筆架山下,童年時候的假期,我最喜歡到姑媽家玩,筆架山就是游玩的好場所。
筆架山上植被豐富,像亞熱帶原始森林,野生果子遍布,是鳥兒天然的餐廳,鳥兒身肥翅健、種類繁多。我總會避開姑媽的眼睛,悄悄帶上提籮兜兜,到山上取鳥蛋。頑皮的我,找到一處鳥窩,踮起腳尖把小手伸進(jìn)去,一堆鳥蛋帶著鳥媽媽的溫暖,靜靜地躺在窩里。我一個一個地往提籮兜兜里放,小心嗑碰。
嚇跑的鳥媽媽,撲騰撲騰飛向遠(yuǎn)處,盤旋一圈又回來,落在對面的樹枝上。“哇呀——哇呀——唔哩哇呀。”凄烈地慘叫著,當(dāng)我的手再次去鳥窩掏蛋,鳥媽媽撲騰飛過來后又退到枝頭,我扭頭看著,動作在那一刻凝固。那分明是一個母親,用憤怒的眼神盯著我;又像在叫喚:“娃呀、娃呀、我的娃呀!毙⌒〉奈易x懂了母愛,為之心頭一震,把鳥蛋放回窩內(nèi)。并且,我從此再也不掏鳥蛋。
筆架山下的小溪,清澈透亮的溪水中,躺著形狀各異的鵝卵石,在石頭下面,藏著水中突眼橫行的螃蟹。偶爾有幾只不懂事的小螃蟹,從石頭下出來,橫沖直撞,這些目中無人的家伙,眼睛長到額頭上。
從姑姑家提著小木桶,我來到小溪邊,輕輕搬開石塊,不驚動水面,慢慢把手伸向螃蟹。我的拇指和食指,順著它大腳趾的夾鉗方向瞄準(zhǔn),然后突然襲擊抓過去。水中的螃蟹,絲毫沒感覺到危險(xiǎn),還裝模作樣地轉(zhuǎn)動滴溜溜的眼珠。我迅速抓住它,扔往小木桶。
假如遇到天氣悶熱,再下幾滴雨,捉螃蟹就容易許多,它自己冒出水面透氣。我拿一根小棒在水中劃,它便緊緊夾住,像掛在單杠上的體操運(yùn)動員,我再掰開它的兩個夾鉗,放入桶里。
忽然發(fā)現(xiàn),河堤上蹲著一位阿姨在看我,她剪著劉胡蘭式的短發(fā),穿著袖口和衣領(lǐng)都變形的、洗得泛白的衫褂子,一雙和藹的眼睛、一臉慈祥的笑容。我沖她笑笑,歪著小腦袋,伸出一根手指頭,豎到小嘴巴邊說:“噓噓,我捉螃蟹,你別出聲!彼褪橇甑哪赣H。
人生就有這么奇妙,筆架山見證我人生的傳奇。
三
望著近在咫尺的筆架山,我收回思緒。從大哥家?guī)蠏吣沟墓ぞ,前往筆架山,近距離欣賞它的美。
筆架山的一草一木,被細(xì)雨洗得清新碧綠,像撒落的天然翡翠;山上的花兒,擦上胭脂水粉,每一朵都嫣然一笑,極美;林間小路,透露出泥土的芬芳;踏上厚厚松軟的落葉,枯葉的香味撲鼻而來。細(xì)雨沐浴后的筆架山,以楊貴妃剛出華清池模樣朦朧而豐腴,百看不厭。
爬過山崖,到達(dá)山勢稍平坦的地方,一處背風(fēng)向陽、視野開闊的正方形平地,就是公婆合葬的墓穴。圓形凸起的墳塋、高大穩(wěn)重的合刻墓碑、兩個人的照片合在一起。一根根線香插在墳頭,飄過淡淡的青煙;一朵朵黃菊花,安詳?shù)靥稍诒埃l(fā)出縷縷清香。我凝望著二老的照片,深深地鞠躬。
在專門燃燒紙錢線香的焚香臺,陵和二哥正在疊堆古樸的紙錢和時尚的冥幣,點(diǎn)燃后、作揖、許愿、放鞭炮,他們掃除墓地的雜草落葉,祭拜后下山,我執(zhí)意要守望著紙錢燃盡,獨(dú)自留在山上。此時,便成了今生我和公婆唯一單獨(dú)相處的一刻。熊熊的火苗,映照著二老的照片,我的思緒飄遠(yuǎn)。
準(zhǔn)確地說,我是婆婆相中的,她看到在筆架山下小溪中捉螃蟹的小女孩后,非常喜歡,就打聽到名字,也得知我是姑姑家的侄女。許多年后,一次趕集返回,故意經(jīng)過我家門口討口水喝,十八歲的我,笑盈盈地端給她一大瓢。她一邊喝水,一邊從瓢的上面偷看我笑,然后滿意地把瓢遞給我,拍拍我的肩,笑著說:“好孩子,謝謝你!”
就在這一年除夕,因公公急病猝死,定在次年春節(jié)初十出殯。情深義重的婆婆,傷心欲絕,放心不下是正在讀書的小兒子陵,在彌留之際,留下遺囑,讓二姐為她小弟說媒牽線,指定的女孩就是我。
也曾在母親節(jié)征稿時,看到文友作品《婆婆也是媽》。那時,我心里有強(qiáng)烈失落感,沒有婆婆疼愛的女人,是人生中的一種缺憾。
記得年輕時,剛結(jié)婚成家,有過徘徊和困惑,遇到任何事情,都靠自己作主,沒有公婆、沒有商量、也沒有大人的主張可參考,孤立無助的陵和我,也曾傷心難過。
我雖然與公婆有幾次照面,但都是以臨村女孩的身份。此刻,我以他們小兒媳的身份,安靜地陪在筆架山,裊裊青煙和著雨霧,朦朧了我的視線,火光后面仿佛映照出婆婆的面容,她正笑著贊許地看著我。
我忽然明白,婆婆她是愛我的!正因?yàn)閻,才讓她最?yōu)秀的小兒子,陪伴、照顧我一輩子;正因?yàn)閻,才把她最珍貴的寶貝兒子,拱手送給我;雖然她從未牽過我的手,可紙錢燃燒出明亮的火光,我蹲在一旁,觸手可及,就像她懷抱一樣,溫暖將我嚴(yán)實(shí)地包圍。
這一刻,我忽然釋懷。那一年,嚴(yán)寒的冬季算什么?刺骨的冷雨算什么?婆婆對我的愛,以另一種方式在延續(xù)。陵用寬大溫暖的手掌,把我的雙手在手心捂熱;那一年,貧窮算什么?饑餓又算什么?婆婆對我的愛,以陵的頂天立地,來為我撐起一片晴空。我忽然明白,婆婆是真的愛我,是她的慧眼,造就我今天的幸福。
此時,從筆架山叢林的樹稍露出天空,云淡了,烏黑的積雨云,漸漸散去,天空明朗許多;風(fēng)輕了,雨簾慢慢收起,厚重的世界清爽了許多。心亮了,就像燃燒的紙錢,隨風(fēng)飄遠(yuǎn);燃旺的焚香臺,火光炯炯。
筆架山,不僅是花草樹木、小蟲飛鳥的天堂,它也是公婆的天堂,兩位老人在這里重續(xù)人間真愛;筆架山,樹木高聳、藤蔓纏繞,分不清是藤纏樹,還是樹抱著藤;筆架山,仿佛是一位慈祥的母親,用她的愛包容我、也成就我的一生。
從筆架山上下來,山卻留在我的心里,而且,將在天地之間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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