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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倫臺黃廟悟禪散文
一
巴倫臺黃廟在新疆巴音郭楞州和靜縣境內(nèi)，是新疆最大的藏傳喇嘛黃教廟宇，有“小布達(dá)拉宮”之稱。到庫爾勒之后，就很想瞻仰，直到今年春分之后的第二天，才成行。
一行十一人從庫爾勒去巴倫臺黃廟。黃廟離庫爾勒一百多公里，越走山峰越多，越走越顯荒涼。起初是濯濯童山，一毛不長，往北漸行，山勢漸高，山上漸漸地有了些樹木、荊棘、野草的身形，只是大多依然枯萎焦敗。只有沙柳樹，樹冠暈染了淺醉的紅顏，下面涂抹了新綠的意韻，悄悄地向人們低語春的信息。
此時的庫爾勒，春天已經(jīng)如一歲左右的小男孩兒蹣跚著稚嫩的腳步挪來。迎春花已經(jīng)活潑盛開，金黃爛漫；柔弱小草，也擠擠挨挨，爭著拱出地面；柳樹樹冠，也顯出了鵝黃嫰綠的嬌艷。而去巴倫臺的天山深處，不但高高的山巔上有冰雪覆蓋，而且山腳下逶迤的河床里，盡管已流水淙淙，但背陰處，依稀還有潔白輕薄的冰層。此時的天山，分明還在冬天的季節(jié)里淺睡。所以，越往深山里進，越靠近黃廟，車輛越少。恰是這初春的闃寂靜穆，竟然讓我在黃廟參悟到幾點禪的意蘊。
二
一到黃廟，就發(fā)現(xiàn)，除了我們，還沒有游客，只在我們將要離開時，又來了兩輛車，下來幾個游客。幾個懶散的景區(qū)工作人員在曬太陽，看見我們，也沒什么表示，售票口也緊閉著窗口，任由我們自由地游覽。在新疆，旅游的最佳時間是七、八、九月，春分剛過，涼意未消，三月下旬就來拜佛，顯然有些太早。
因為游客少，整個黃廟景區(qū)就顯得恬靜安詳。我便對同行的龐君說，這更好，少了游客和香客的喧囂煩惱，才有了這份安靜，這種氛圍，恰是佛家需要的氤氳氣息。
黃寺前，一對彩幡，默默地直指高天，似乎是代表蕓蕓眾生，凡夫俗子，佛家弟子，共同仰視高坐九重云天之上的佛祖釋迦摩尼。兩座白塔，靜默端莊，在藍(lán)天白云，濯濯童山的背景映襯下，顯得分外潔白素雅，詮釋著佛家境界的圣潔和純樸。
廟前的石獅子，廟頂上的那一對戴著金光閃耀的經(jīng)輪曲腿而跪的金色無角鹿，廟北側(cè)的大象、猴子、玉兔、蒼鷹四瑞金色雕塑，因為這里游人稀少而帶來的靜謐，更顯得肅穆安和，心念專注，似乎也沾了佛的超然靜默的氣韻，有了佛的安然入定的意態(tài)。而樹枝上啁啾的鳥聲，反襯托得這寂靜肅穆更深厚凝重。
景區(qū)內(nèi)的一株株直指云天的高大的楊樹，老枝斜逸旁出的白榆，遮蔽著桑珠噶丹寺和黃寺、卻金寺。它們依然綠意未綻，挺立出蒼老樸拙的氣派。樹干虬曲扭彎，樹節(jié)疙疙瘩瘩，老樹皮溝壑縱橫。一株株，如眾佛般靜默挺立，參謁蒼天，禮拜大地。所以，我稱它們?yōu)榉饦洹?/p>
當(dāng)年蒙古人歷經(jīng)千難萬險，從喀什一路東行，滿眼所及，除了沙漠、戈壁，就是荒山；不是荒涼，就是光禿。走到這里，決意在此修建廟宇，無疑是相中了這里山巒疊嶂，峽谷幽深，流水潺潺，有山有水，樹木繁茂，花草叢生，既幽深僻靜，又生機盎然。
其實，中國的大多佛寺都是建在這樣幽深靜謐、風(fēng)景優(yōu)美的叢山峻嶺之中的。雖然說佛家很欣賞陶淵明的“心遠(yuǎn)地自偏”，人的內(nèi)宇宙淡泊寧靜了，在鬧市里也一樣可做到“大隱隱于市”，但幽深靜謐的外在環(huán)境，對凈化人的心境，淘洗人的煩躁鼓噪的心緒，修煉人的禪意，讓人心底純潔，意念專一，畢竟是很好的外在因素。
有“詩佛”之稱的王摩詰的《過香積寺》就很形象地描寫了這種情景：“不知香積寺，數(shù)里入云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這首詩中，王維以他恬靜淡泊的佛學(xué)心境，描繪出山林古寺的幽邃環(huán)境，創(chuàng)設(shè)出清高幽深的禪意。詩中的“毒龍”就是世人心中的欲念，王維之所以把世人的欲念比作“毒龍”，就是他深深知道世人的名利色財欲念的深重難移，而幽靜深邃的山林環(huán)境，無疑是建設(shè)寺廟的最好處所，是幫助俗人擺脫俗念煩擾的最好境界。
這應(yīng)該是我于黃廟所悟得的禪意之一。
三
據(jù)說，黃廟始建于清乾隆年間。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爾扈特、和碩特等蒙古部落在渥巴錫汗的率領(lǐng)下，不堪沙俄的種族毀滅性統(tǒng)治，從俄羅斯伏爾加河舉義東歸，二十余萬人，經(jīng)過與俄羅斯軍隊的浴血奮戰(zhàn)，僅剩七萬余人回到中國地界，走到了西域巴倫臺附近的天山深處的峽谷深處，見那里景色甚美，適宜人類居住，就決定在此修建一座廟宇，一直到光緒十四年（1888年）才建成。
因為是蒙古人出面主張建佛廟，所以黃廟里面的壁畫里面，有些喇嘛教的護法神像就參合進了了蒙古游牧民族的特色，騎馬，一身蒙古戎裝，頭戴圓頂鐵帽，手執(zhí)弓箭刀戈。體現(xiàn)了不同民族文化的相互滲透，也將本民族文化融合進宗教文化的范疇。
其實，從文化的角度看，黃廟的文化主體是藏傳喇嘛黃教的宗教文化，不但融進了蒙古民族文化因子，也深受漢民族文化的影響。譬如廟堂里面的柱子上就雕刻或者繪有飛龍的身形，連同廟前的石獅子，都有鮮明的漢文化內(nèi)蘊。
佛家是個比較寬和包容的教派，講“包容萬物，包容虛空”，世間萬象，善惡妍媸，兼收并蓄，盡收眼底。佛教對其他教派和民族的文化，只要不是太離譜，太苛刻，似乎都采取一種肯定甚至吸納的態(tài)度，并不取唯我獨尊，排除異己的苛刻態(tài)度和手段。
目前，盡管在世界三大教中，佛教似乎由當(dāng)初三教鼎立，極其興盛的局面走向式微，在一些地域還遭到?jīng)_擊和毀壞，教徒也在逐漸減少。但似乎釋迦摩尼也并不著急，依然在云端笑瞇瞇地俯視眾生。佛法無邊，容納萬物，萬物皆不離佛祖法眼，豈在乎寺廟的眾與寡，豈在乎善男信女的多與少？
這種胸懷的博大和超脫，這種包容和忍讓，本是佛教的基本教義，也是極好的處生方法。有了這種胸襟，會少許多的偏激和執(zhí)拗，少許多的攪擾和煩惱。
這些，應(yīng)該是我在黃廟悟得的禪意之二。
四
黃寺廟北，幾株柳樹樹冠才染了鵝黃的嫩色，一條狗在悠閑的散步。我突然被這幅畫面打動，體會到生命的輪回和安然。
冬天來時，這些柳樹只是坦然地隨著寒風(fēng)褪去鮮亮的衣裝，搖落嬌嫩的綠葉，在冷風(fēng)撕扯，霜雪侵襲中袒露著粗糲剛硬的脊骨，挺立著壯碩昂揚的身軀。一旦春來，暖意回流，被嚴(yán)寒掠奪了的旺盛的綠色和活力的生命體，就止不住滋潤活泛起來，生命的亮色也激活蓬勃起來，伸展柔枝，吐出新葉，盡情享受嶄新的季節(jié)。
其實，那條狗也是一樣。寒冬來臨，坦然應(yīng)對嚴(yán)寒酷冷，只有些疲懶和萎靡，并沒有大悲大哀，傷絕棄世。春來了，也并沒有興奮地狂嘯野奔，而是在這佛家境地里依然安然踱著悠閑的步履。
在這里，它們也似乎沾了佛氣，有了佛的坦然和大度，視磨難如磨礪，視困境如修煉，面對一切的艱難險阻，困厄挫折，都安詳靜穆，達(dá)觀超脫，無畏無懼，不驚不咋。
佛法曰：“天地?zé)o眼法，萬事隨機緣。”寒冬苦霜，恰與春暖花開一樣，都是造物主的自然法力，人不必因寒冬苦霜而悲傷，也不必因春暖花開而歡悅，一切隨緣，坦然應(yīng)對，冬來多穿衣，春來脫棉袍，如此而已。
佛法又曰：“佛真法身，猶如虛空。應(yīng)物現(xiàn)形，如水中月。無障無礙，如焰如化�！蔽覀兎卜蛩鬃樱饶苓_(dá)到這種“應(yīng)物現(xiàn)形”、“無障無礙”的境界，已是有形而無質(zhì)，出神入化了。
蘇軾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似乎便是這種境界的再現(xiàn)。
這些，應(yīng)該是我在黃廟所悟得的禪意之三。
五
在黃寺，見到一個老漢領(lǐng)著一個姑娘手拿一張白紙條，佝僂著腰，一臉虔誠，畢恭畢敬地遞給僧人。
是來還愿，還是求卦占卜？未敢詢問。但幾次見到老漢每見佛像，必合掌頂禮膜拜，其對佛界的虔敬，其安然謙和的心態(tài)，全寫在臉上，刻畫在行為中。
也許老漢是對佛有所祈求，祈求佛的蔭庇和賜福，其虔誠的外表里面包裹的是功利的內(nèi)核，但他能求佛來保佑他平安幸福，最起碼說明他是敬仰佛的。
我就想，人是需要點信仰的，信仰是人的精神支柱，是人在危難時刻的“定海神針”，有了信仰的力量支撐，才不至于精神恍惚，渾渾噩噩，飽食終日；才心里有所敬畏，行為有所約束，道德知善惡，行為講美丑，盡量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完美的人。
一個人，只要所信仰的不是邪教，就一定能從教義里面領(lǐng)略體悟到求善求美的人生哲理。而佛教講大慈大悲，至善至美，清心寡欲，看淡名利，這些，無疑對現(xiàn)代一些人的急功近利，浮躁聒噪具有警醒作用。
但愿老漢的敬佛，能終歸走上這條信仰之路，也但愿所有敬仰佛教的人們能真正從善如流，和祥為貴，修煉成大慈大悲之出家或俗家弟子。
佛法曰：“自處超然，處人藹然，無事澄然，有事斬然。”講的就是，有修養(yǎng)而自制之人，自處之時，能獨得超然之樂；與人相處，能和藹溫存；閑暇時，能空明澄澈，如一潭靜水；遇紛爭，能不怒不嗔，波瀾不驚。倘若老漢能達(dá)到這種境界，也就真是一個合格的俗家弟子了。
藏傳佛教有一個重要的思想：“一切人皆是佛，一切人皆可成佛�！币粋�人，能有了超然澄澈的禪意，有了藹然靜明的佛心，即是佛，即可成佛。老漢能如此，其他人也能如此。
這些，應(yīng)該是我在黃廟所悟得的禪意之四。
六
在卻金寺，我進寺門的時候，看見一個年輕的喇嘛從寺廟內(nèi)室出來，又從我身旁匆匆走出去。白凈，高個，一身黑衫，也就是剛過二十歲的樣子。
等我們走出寺門，聽到門南側(cè)的小屋里傳出“篤篤”的木魚聲和“啊嘛喇吰”的念經(jīng)聲，念經(jīng)聲音色清晰，節(jié)奏分明，氣韻清朗，是年輕的聲音。因為里面光線黯淡的緣故，隔著門只依稀看見一張白凈的面龐，可以揣摩出是我剛才碰見的那個年輕僧人。
也許這個年輕人是從小出家，也許是佛教學(xué)校畢業(yè)的，也許是人生有坎坷半路出家？不管怎么樣，在這樣闃寂淡然的境界里，一個青春蓬勃的生命，甘愿皈依到佛家境地里，終日清心寡欲，青燈孤影，誦經(jīng)拜佛，這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忍耐力呀！沒有信仰的支撐，一般人是很難做到的，這個年輕人做到了，就讓我對他有了幾分敬意。
佛法曰“心清凈，故世界清凈；心雜穢，故世界雜穢。我佛法中，以心為主；一切諸法，無不由心�！薄靶撵o自然涼”，是一種超脫的境界，而要達(dá)到這種境界，就要學(xué)會“放下”，把一切的雜念妄執(zhí)放下，把一切的煩惱牽掛放下，解脫自在，了無牽掛。這位年輕的僧人，在這遠(yuǎn)離凡塵俗世的清凈境界里，要在冷板凳上坐下去，要敲著木魚把佛經(jīng)念好，首先就得做到“心靜”，做到心無雜念，放下凡世的一切牽掛。不管這位年輕僧人以后會怎么樣，現(xiàn)在他應(yīng)該是做到了這些，僅此，他便是一位高人。
當(dāng)然，他是孤獨的，但正如古人所說，“晝閑人寂，聽數(shù)聲鳥語悠揚，不覺耳根清凈；夜靜天高，看一片云光卷舒，頓覺眼界俱空�！边@樣的孤獨，應(yīng)該是人生難得的美麗的孤獨，難得的沉靜、閑適、自由的境界。
當(dāng)然，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人要承擔(dān)責(zé)任，要顧及親情，想盡情地享受一般人的俗世生活，不可能都像他這樣拋家舍親，手捧木魚，身披僧衣，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真正出家。盡管這樣，身為凡俗之人，只要能做到“心清凈”，無雜穢，即使不是“大隱”，也一樣能在鬧市之中，在車水馬龍之中以清凈之心“隱于市”，做一個心境超脫之人，做一個享受美麗孤獨的人。
這些，應(yīng)該是我在黃廟悟得的禪意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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