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暖散文

　　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文字還能在微刊上出現(xiàn)，盡管這是個微刊泛濫的時代�？粗�黑色的方格字，他眼睛濕了，像孩子一樣。他想告訴大家，他很幸福，這是一種心靈的滿足，是發(fā)自肺腑的暖。

　　外邊很冷，突然變天了，所有能活動的物體都鉆進了屋子，擱置了一年的電暖氣終于有了用武之地，那是他修好的。爹在電腦上寫字，七十多歲的人了，竟然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像年輕人一樣愛上了文學(xué)。聽他的意思要寫一部長篇，說是有一百個章節(jié)呢。

　　他不敢想象，那得多少次敲擊鍵盤才能完成。他打心眼里想幫助爹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wù)，可老頭卻說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到寫字的快樂，感受到寫字的樂趣。他能懂，因為他也感受過這種樂趣。聽著鍵盤那“噼啪、噼啪”悅耳之聲，就會莫名激動興奮不已。

　　那天，爹的幾位文友來家里玩，有男有女，他們比爹的歲數(shù)小許多，算是后輩了，可是他們卻硬是喊爹“大哥”。平白的他就多了叔叔阿姨，而且那歲數(shù)看起來比他大不了多少。

　　一群人在客廳談笑風(fēng)生，從古到今，侃侃而談，上至天文，下知地理，那些他從未聽過的字眼，像是天籟之音，撞擊著他的內(nèi)心世界。第一次，他知道了新的詞匯“作家”。把文字堆疊起來，形成一篇文章，抒發(fā)情懷，講述或深或淺的道理。這樣的事情，他沒有做過，也從來沒有想過去做。可是，那天，他竟然也起了那樣的心思。

　　他拿筆，卻覺得有千斤重，沉得掂不起來。他們對他說有一個腦癱女詩人，叫余秀華，用右手按著左手寫，而且寫的特別好，全國人民都知道。他不敢想那么大，也不敢高估自己，他的水平畢竟放在這里。他只想寫一篇，一篇就好。他想把一生的思想全部融進一篇文字里，這樣高度有了，低度也有了，最重要的是父母姊妹都懂了。

　　首次拿起筆，他不知道從哪里開始，是寫抒情文還是記敘文，是順敘、倒敘、還是插敘，是回憶文，還是記錄文。這些繁瑣的結(jié)構(gòu)，他弄不清楚。他鼓勵自己，隨心吧，按照自己的心走。

　　那個冬天，下了一場很大的雪。他太貪玩，以至于在雪地玩的時間太久，受風(fēng)發(fā)燒了，很嚴(yán)重，轉(zhuǎn)化成腦膜炎。他被父母送進了醫(yī)院，那次住院時間長達半年。期間，醫(yī)生給爹媽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爹媽賣掉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包括長了一半的豬，那是一家人全年的指望。為了他，兄弟姊妹全都節(jié)衣縮食，日子在樸素中越發(fā)樸素。爹媽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姊妹們臉上的笑也少了。

　　生活從那個時候起，便失去了原有的正確軌道，他再也不能指揮自己的左手和左腿。那兩個物件就像是別人的一樣，強插任意地裝在他身上，也是一個形式罷了。他聽不清楚旁人說什么，他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想法。很長時間，他覺得這是命運在和他開玩笑。他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蹣跚，就像余秀華的“搖搖晃晃的人間”。

　　歲月摩擦光陰，他坐在院子里過日子，任風(fēng)吹，風(fēng)把他的思緒吹得五零四散。小時候聽廣播，長大后他電視，身殘志堅的故事爹講了許多，他覺得他也能成為那樣的人。于是，他嘗試學(xué)習(xí)修理小型家用電器。那些奇奇怪怪的線路，打開了他的內(nèi)心，世界仿佛一下子有了顏色。他沉迷其中，日夜忙碌著。

　　他貫穿紅紅綠綠的線條，把五彩的人生串聯(lián)，然后把聲音和畫面整理出來，一絲一米裝進日子，光景極盡美好。爹笑了，媽樂了，他也歡喜得很。

　　他張羅著走進廚房，想讓生活增加一些味道。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樣樣摸索。還好，他做到了。燒火、炒菜、做飯。右手太棒了，把味道調(diào)理得富有詩意，彩色搭配很協(xié)調(diào)，所有的家務(wù)被他的右手安排得妥妥貼帖。

　　院子里的風(fēng)吹落一季，又迎來一春，好像一下子就過去了許多年。姊妹們相繼成家，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他們每一次回家，都是他的盛大節(jié)日。他忙著做飯，收拾家務(wù)，哪怕?lián)u搖晃晃。在大家欣慰的眼神中，他幸福著。

　　羅斯福說“人們被困難擊敗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們自認(rèn)為可以被打敗�！彼�以，這個世上多了許多街頭乞討的人。他聽風(fēng)且吟，接受了一切歡喜的和不歡喜的安排，冷靜對待，因此，他征服了生活。

　　我沒有見過他，是從一篇文字里認(rèn)識的。我嘆息那一場悲劇，也感嘆他的一種意志。那個身殘志堅的男人，身體左側(cè)殘疾，基本上是失語失聰，但是捧著一顆熱愛、感恩的心，堅強地活著，把日子打扮得月白風(fēng)清。

　　他只讀書到小學(xué)三年級，還組織不了一篇完整的文章，僅僅是憑感覺歪歪扭扭地在紙片上寫上心語。但他的心澄明潔凈，那些稚嫩的語言沒有任何修飾，幻化出無數(shù)溫暖的細節(jié)。除了對過去的回憶，還有對未來的憧憬。

　　不大的院子里，方寸的空間內(nèi)，他在那里長出一片美好的風(fēng)景，亦如秋天的稚菊，細細碎碎地開著。長滿荊棘的路上，他歪歪斜斜地劈出一條小道，盡管很窄，但是很暖，就如一束光，也如暖流。在這個冬天，一直，一直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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