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門前的那些樹散文
深秋的黃昏,夕陽的余暉一覽無余地灑在老屋門前的場院上。瑟瑟的晚風(fēng)中,彌漫著濃烈的鋸木屑的苦澀味。徐老太太像一尊塑像,頹然地呆坐在門檻上,失神的雙眼凝視著場院邊一個個年輪清晰可見的大樹樁,不禁老淚縱橫。
今天清早,老太太被兒子帶進(jìn)城體驗時,那些高大的樹,還像一個個堅強的衛(wèi)士,傲然挺立在晨風(fēng)中的場院上。鳥兒在黃綠相間的枝葉中千囀百啾,不時有幾只飛下樹來,倏地從眼前掠過?墒乾F(xiàn)在,那些大樹呢?它們都去了哪里?空曠的場院上,只有一棵杏樹伸展著滿身黃葉的枝丫,孤零零地在晚風(fēng)中搖曳。它的伙伴們只短短一天,竟然集體成了無辜的樹樁。樹樁上滲出淚水一般的汁液,像夭折的生命正朝著廣袤的天空發(fā)出無聲的哀鳴。鳥兒們呢?怎聽不到你們熟悉的鳴聲?跟大樹一同離開了嗎?
老屋門前的那些高矮粗細(xì)不等的樹,曾和樹下的孩子一起長大,伴隨著老太太度過了千萬個美好的日子。老太太的丈夫年輕時,愛栽樹。每生一個孩子,他都會在門前的場院邊及時栽上一棵小樹苗。十多年間,先后栽了六棵樹,有楊樹、杏樹、槐樹、合歡樹。每棵樹和對應(yīng)的孩子年齡一般大。樹的生長速度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孩子們。年復(fù)一年,小樹苗慢慢長大,孩子們也像羽翼漸豐的鳥兒,一個個遠(yuǎn)走高飛了。這些樹伴隨著老太太和丈夫從黑發(fā)到白發(fā),從小兩口到老兩口。相濡以沫的兩位老人每天在大樹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平日樹下很難出現(xiàn)孩子們的身影,但節(jié)假日里,樹下常有孩子歡快的笑聲。那是城里的孫子孫女回來看望爺爺奶奶的。
幾年前,老伴因病去世,只剩下老太太一個人孤獨地守著老屋,陪伴著那些大樹。每每看到那些樹,她都會想起丈夫栽樹時憨厚的笑,想起像猴子似的孩子爬樹的身影。特別是生大兒子時,丈夫栽的那棵合歡樹,矮矮壯壯的,不見長高,只見長粗。在離地不多高處,生了幾個大樹杈,像天然的坐騎。合歡樹開花時,滿樹的緋紅,仿佛燦爛的云霞。幾個孩子都喜歡騎在樹杈上,摘絨線球似的合歡花。那棵大杏樹,是生四丫頭那年栽的。丫頭能繞著大樹奔跑時,杏樹開始掛果。以后每年杏子成熟時,是一家人最開心的時候。孩子們放學(xué)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樹摘杏子。樹上的孩子不時邊朝樹下高喊接住,邊往下扔杏子。樹下的孩子則嘻嘻哈哈地?fù)炝诵幼臃旁谥窈Y內(nèi),等父母從地里回來一起吃。那時的生活雖然清苦,但夫婦倆守著一大群孩子,是何等的幸福。歡聲笑語不時在樹間回蕩的情景,是多么令人難忘。
天波易謝,寸暑難留。轉(zhuǎn)眼間,幾十年過去了。當(dāng)初的栽樹人早已陰陽兩隔,孩子們也都在城里成家立業(yè)。只留下老太太獨自守著那些大樹和余響不絕的美好回憶,安然度日。
近年來,孩子們見母親逐漸年老體衰,都勸母親離開老屋,去城里生活?墒牵先藞詻Q不同意。六個孩子輪流回家做母親的思想工作,都沒能如愿。母親的理由很簡單,放心不下那些樹。因為不時有樹販子下鄉(xiāng)收樹,說不定有壞人會趁家里沒人,偷鋸了那些樹。
今天早上,老人跟兒子進(jìn)城后,一直都忑忐不安。傍晚時分,還是趁兒子外出時,自己乘汽車回來了。面前的情景讓措手不及的老太太,突然眼冒金星,幾乎暈倒。幸好她努力扶著墻,才慢慢滑坐到門檻上。
“徐老太回來了啊,這是你大兒子拜托我給你賣樹的錢。五樹棵共一千二百塊,你細(xì)細(xì)數(shù)一數(shù)!编従雨惱喜统鲥X對老太太說。
“什么?是我家老大請你賣的樹!這個臭小子啊,要了他娘的老命哇……”老太太終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第二天,六個孩子都回來了?粗湛帐幨幍膱鲈,雖然有點失落,但想到母親已無后顧之憂,應(yīng)該會同意去城里生活,也略有安慰。他們已經(jīng)商量好,母親進(jìn)城后,在每家輪流住兩個月。今天他們一起回來,就是準(zhǔn)備接母親進(jìn)城的。
當(dāng)兄妹六個進(jìn)了家門,看到床上的母親時,一下子都驚呆了。一夜之間,母親像被霜打過一樣,老了許多。蒼老的生命似寒風(fēng)中的`殘燭,令人心痛。孩子們知道母親病了,一陣難過后,更加堅定了接母親去城里生活的決心。當(dāng)孩子們說明心聲時,固執(zhí)的母親只是默默垂淚、搖頭嘆息。她沒有任何理由,就是不肯離開老屋。孩子們無奈,只好輪流抽空回來照顧母親。不久,母親的身體日漸好轉(zhuǎn)。
以后的日子,老太太每天坐在門前的藤椅上,曬著太陽,看著那些樹樁,回憶著有樹時的生活。深深的落寞不時涌上心頭。孩子們給母親裝了電話,每天都會打幾次問候電話。節(jié)假日里,孩子們會輪流回家看看。見到母親的身體還算硬朗,再也不勉強母親進(jìn)城了。
來年春天,萬物萌生時,老太太驚喜地發(fā)現(xiàn)那些光禿禿的樹樁上,竟然躥出了一圈嫩綠的幼芽。這頑強的生命力給老太太的垂暮之年注入了無限生機。她仿佛看到當(dāng)年丈夫栽樹時的憨笑,似乎聽到樹下孩子們的嘻戲聲。有了這些綠芽的陪護(hù),老太太每天精神矍鑠地行走于空曠的場院里,滿臉的皺紋,花一樣地綻開了。她精心呵護(hù)著那些細(xì)小的新生命,心里透著久違的痛快。
在老太太的慈愛的目光中,樹樁上的幼芽擠擠挨挨地長出了嫩嫩的綠葉。不多久,每個樹樁上的幼苗也分出了優(yōu)劣,想必都在不大的空間里爭奪生命的雨露。老太太懂得優(yōu)勝劣汰的道理,于是,忍痛掐斷那些瘦弱的小苗,每個樹樁上只留下兩棵粗壯的綠枝。
那年杏子成熟時,老太太的場院,成了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五個大樹樁上的兩根綠枝都長得快有老太太高了,儼然是一個個雙胞胎樹。那年的杏子結(jié)得特別多,金黃的果子在茂密的枝葉間若隱若現(xiàn),像滿樹的星星在閃爍。孩子們回來摘了一部分杏子,剩下的都讓鳥兒享了口福。被鳥兒啄掉果肉的杏子,剩下了果皮和核,紛紛掉落在地上。
老太太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身體也越來越硬朗。她每天穿梭于那些雙胞胎樹苗中,笑瞇瞇地摸摸這棵,看看那棵。樹苗在老太太的陪伴下,漸漸長高長粗。來年春天,小樹們照例換上了新裝,郁郁蔥蔥。樹上的鳥兒呼朋引伴,鳴聲啾啾,整個場院顯得生機勃勃。讓老太太更為欣喜的是,場院的地面上,東一棵,西一棵,鉆出了許多淡黃的小芽,像嫩生生的小娃娃。那是去年掉下的杏核發(fā)芽了。這些突然誕生的小生命,給老太太的生活平添了更多的樂趣。
歲月如白駒過隙,轉(zhuǎn)眼幾年過去了,那些雙胞胎樹都長到了碗口粗細(xì)。杏樹苗年年生,年年長。場院上到處可見小杏樹,只是僅長樹葉,不結(jié)果子。老太太知道,不經(jīng)過嫁接的杏樹苗是不會結(jié)果的,但她也不指望它們結(jié)果。因為有一棵每年結(jié)果的老杏樹,足夠了。那些杏樹苗全當(dāng)一個個鮮活的生命,時刻陪伴著自己。走在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樹間,老太太仿佛兒孫繞膝的老太君,正盡情享受著天倫之樂。事實上,老太太的確兒孫滿堂?墒牵⒆觽兌加凶约旱氖,哪有時間天天陪著自己?
然而,好景不長。突然有一天,幾個村干部來到老太太的場院,數(shù)著那些大小不等的樹苗,驚喜地說:“老太太,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很快就要發(fā)一筆不小的財啊!”
老太太疑惑地問哪里會掉塊大餡餅?村干部告訴她,由于城市的擴建,老太太所在的村子面臨著拆遷。按政策規(guī)定,老太太門前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樹,包括每一棵小杏樹苗,都能得到補償款。
這個所謂的好消息像一聲驚雷,震得老太太一下跌坐在門檻上。只見她滿臉的皺紋在肅穆地抖動,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現(xiàn)于眼前。模糊的淚眼中,丈夫的憨笑,孩子們的嘻戲,皆漸行漸遠(yuǎn)。情感的天空中,似乎頓失了日月星辰……
兩個月后,老屋連同老屋門前的那些樹在機器的轟鳴中,都消失了。那些和平的生命,都集體死亡了。場院,綠色的樂園,已淪為水泥的平原,一寸綠色也未曾留下。
當(dāng)大兒子拿著拆遷補償款給病重的母親時,老人顫抖著干枯的雙手,撫摸著那些鈔票,泣不成聲;鞚岬臏I水如雨滴般灑落在一匝匝鈔票上。當(dāng)晚,母親讓大兒子把弟妹們都叫到床前。母親平靜地分配了財產(chǎn),安心地睡下了。這一睡,再也沒醒來。老太太隨著老屋門前的那些樹,永遠(yuǎn)地離開了深愛她的孩子們。她是去找尋當(dāng)年的栽樹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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