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之死的散文

　　喜歡飛蛾，是因為在死寂的黑夜里，它那微弱的吟唱感動著我，好像是一支安魂曲，歌唱著生命的無奈與悲壯。哪怕是微弱的一束光亮，它都會一次次地努力，一陣陣地飛撲。盡管是那么地微不足道，可它用那抖動著的翅膀頑強(qiáng)地奏響著生命的樂章，給人一種竭力拼搏積極向上的力量。

　　時值金秋九月，天氣溫暖和煦，比起夏季卻微微地透著絲絲寒意。陽光穿透厚重的玻璃給我零亂又不失典雅的書房灑下一片金光，我木然地坐在窗前的書桌旁已經(jīng)許久，攤開的書本和紙張與我一樣顯得蒼白無力。思緒如陽光下的浮塵雜亂無章、飛舞飄蕩，病后的虛弱很難專注于自己鐘情的文字和紙硯，常常靜坐苦思。與死神進(jìn)行了一番較量，對生命表現(xiàn)出了極度的頹廢和倦怠，說不清活著到底為了什么？自己又能為別人帶來什么？拿什么來報答病榻前的恩情和掛念？一聲長長的嘆息，揮筆寫下“面死而生”四個毛筆大字，把那些憤怒、沮喪、委屈、愧疚和不甘全都狠狠地宣泄在狂草的書法里，恨不得筆折紙穿；那種無法訴說的無助和茫然，使我的眼睛再次溫?zé)岢睗瘛?/p>

　　一只蛾子不知什么時候存在于我的書房里，想不到被疾病突然襲擊的我在極度悲涼的時刻還能擁有這么鮮活的生命，盡管它只是一只被人冷漠不足掛齒的飛蛾，可它在這個特殊的時刻及時地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使我不得不表現(xiàn)出一絲觸動和感激。

　　蛾子從收攏的窗簾下慢慢地爬到了書桌上，干草色的翅膀周圍點綴著一圈灰色的花紋，它走走停停四下張望，行動的極度謹(jǐn)慎暴露了它身體的累贅和虛偽的裝飾，可以看出它對生命的熱情專注和生活的心滿意足。一種莫名的怨氣使我猛拍桌面，蛾子在我手掌的鈍痛中本能地飛了起來，可能由于僵硬或者笨重，它飛到了窗玻璃的.底部便停了下來。也許它感覺到了某種光亮，歇息了片刻又開始了飛翔。它撲騰著從玻璃窗的這端飛到那一端，因為無法預(yù)測生命中未知的災(zāi)難，它總是不時地撞在厚重的玻璃上。

　　摔倒，爬起，飛翔，它企圖穿透玻璃尋找光源，在追求完美生命的過程中不留下悔恨和無憾。我靜靜地觀望著它，也許在它的生命里就從來沒有過失敗和疼痛，它信心十足精力充沛地飛來飛去，即使摔倒了，只要有一口氣，它仍然苦苦追尋著那最后一次表現(xiàn)的機(jī)會。大概是在第七次飛翔之后，它重重地跌倒了，仰躺在窗臺上，撲騰著翅膀，以頭為中心在桌子上畫著無數(shù)個圓圈，任憑腿的竭力掙扎，都無法翻身，它無助的姿態(tài)觸動著我，這多像手術(shù)后躺在病床上的我，我仿佛聽到了蛾子的絕望和吶喊！

　　它已經(jīng)不能翻身，它的腿不停地在做著徒勞無益地掙扎。我意識到死亡的來臨，擔(dān)心它難以承載生命之痛。我拿起毛筆，用柔軟的筆頭輕輕地幫它翻身，生怕?lián)p傷了它飛翔的翅膀。它的腿腳幾乎無法站立并不住地顫抖著，翅膀也無力地耷拉著，并隨時有倒下的可能。在我為它傷感的同時，它纖細(xì)的小腿以令人驚奇的力量在進(jìn)行著驚人的努力，對抗著即將到來的末日。

　　用什么玄機(jī)能夠預(yù)測厄運？有什么東西能夠消除災(zāi)難？有多少幸運的機(jī)會能夠戰(zhàn)勝死亡？

　　那些小小的腿腳在經(jīng)過短暫的停止之后，又撲騰了起來，也許它調(diào)整了姿態(tài)和心態(tài)，只見它搖擺著又開始向前爬行，艱難的爬行能感覺到它對生命的透支和肉體的摧殘。我緊張的心情還沒來得及舒展的時刻，突然間它向玻璃飛去，飛得是那么地急那么地快。僅僅是孤注一擲的一次碰撞，它又落了下來，一動不動，展開的翅膀遮蓋著它的軀體，點綴的花邊是那么地好看。

　　我用毛筆再次動它，發(fā)現(xiàn)它的身體松弛了下來，而且立刻變得僵硬。我的淚水瞬間淌了出來，象蓄積已久的江河沖垮了堤岸，生命是如此地脆弱，剛才還在飛翔的蛾子就這么地結(jié)束了它的生命？盡管它是一只微不足道的飛蛾，可它用無比巨大的努力對抗著如此強(qiáng)大的玻璃，追逐著窗外明亮的陽光，而且在生命最后時刻的抗議是那么地瘋狂、激烈而壯觀。它竭盡全力地享受生命的那股熱情深深地震撼著我，生命的力量在這渺小的生物身上所展現(xiàn)的勝利是那么地凄慘而悲壯。

　　它所能做的，它已經(jīng)做了，并且盡心盡力。望著它，我覺得好象有一根非常纖細(xì)、非常純粹的巨大能量之絲，投入它那孱弱而渺小的軀體。當(dāng)它飛過玻璃窗的時候，那根生命之光的絲線就會閃閃發(fā)亮，瞬間點燃了我枯竭的心燈！

　　生命是如此地離奇，說不清在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意想不到的災(zāi)難；而死亡也顯得更加的離奇，說不準(zhǔn)在什么時候就會悄悄地降臨。生死一線隔，每個生命從誕生的時候就面對著死亡，生或死并不重要，只不過是存在的方式不同而已，關(guān)鍵是讓超越生死輪回的靈魂能得到安寧，在生的過程中要留下令人頌歌的美德，在死的時候不留下錐心的悔恨和愧疚。生，就要盡職盡責(zé)地充實每一天；死，也要在最后的一刻重溫最后一次長久的呼吸；就象飛蛾一樣，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也要飛翔！

　　蛾子靜靜地躺在那兒，毫無怨恨的姿容極其優(yōu)雅，它雖然沒有蝴蝶的艷麗色彩，沒有蜜蜂的甜美果實，在人們漠然地對待它的時候，它卻真正詮釋了生命的含義，也體面地保全了生命的尊嚴(yán)。它好像在說：我從不絕望！我勇敢地飛翔！我痛快地活過！我不怕死亡！

　　看著死去的蛾子，我冰冷的心溫?zé)崃似饋�，生命就象一顆純潔的珠子在我眼前閃爍滾動。死亡，無可懷疑的標(biāo)記已經(jīng)顯露無遺，我只能把眼眶中打轉(zhuǎn)轉(zhuǎn)的淚花在眼皮的快速眨動中演繹成嘴角的微笑，把恐懼和悲傷化成前進(jìn)的動力，用飛蛾的精神與之對抗，在有限的時間內(nèi)實現(xiàn)自己未了的心愿，讓蒼白的生命在筆下的紙張上綻開鮮艷的花朵。

　　我把蛾子輕輕地放在寫著“面死而生”的白紙上，極其莊重地走到門外，把我和蛾子同時放置在陽光下面。此刻的我心靜如水，感到平和，感到滿足，感到幸運！因為我從來沒有滿足過，我總覺得我能夠更好，我應(yīng)該更好。那種天生的自信和自負(fù)，在鮮花和掌聲的簇?fù)硐卵葑優(yōu)槟�名的自艾自怨，使我沒有學(xué)會珍惜，沒有懂得擁有，沒有體驗到生命的彌足珍貴！

　　我盡情地沐浴在陽光下，當(dāng)太陽收盡最后一抹余輝的時候，我年輕的生命也許會象陽光下飛舞的浮塵一樣，隨時靜止在某個角落。但我相信，當(dāng)月亮升起的時候，我依然會出現(xiàn)在關(guān)愛我牽掛我的人的夢境中，用微笑告慰他們：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即死，死即生，面死而生，以死為生！以天生的熱情祝愿天下好人一生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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