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麥黃時散文
時值五月,看到“夜來南風(fēng)起,小麥覆隴黃”的麥?zhǔn)炀坝^,不由想起那些年的“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的搶收情景。
在我很小的時候,每逢麥黃時節(jié),田野充滿繁忙和緊張的空氣。人們要與好天氣賽跑,在龍王爺嘴里搶糧食。在收割麥子時,生產(chǎn)隊(duì)長總是反復(fù)叮囑社員們,收割要仔細(xì),小心輕放,莫要“天一半地一半”地到處掖!為了顆粒歸倉,大人們在前面扎“曬口”割麥,我們小孩就在后面撿拾漏掉的麥穗,一斤麥穗能掙一個工分,一天下來能撿上四五斤麥穗。
我到了能掙半個以上勞動日的年齡時,就跟著大人們?nèi)湹,跟著已有幾年工齡的人去割麥和挑麥。割麥?zhǔn)莾扇撕献,誰先割好一大把麥的人就準(zhǔn)備來扎小麥捆,把齒鐮叼在嘴上,右手拔起一小撮麥子在右腳上磕去麥根上的泥土,綰成“腰子”準(zhǔn)備去“逮”另一個人手中的一把小麥。另一人趕緊把手上的一把麥子乘勢塞進(jìn)他的麥捆子之中,扎捆的人把兩把麥子合起來,握住麥“腰子”兩端交叉部位,麥捆在手中飛速旋轉(zhuǎn)二三圈后就打好了結(jié),于是,二人合作的一個小麥捆子就扎好了,扎好的麥捆全部立放,以便曬得更干燥。
挑麥?zhǔn)且粋人活計(jì)。肩扛著一根兩頭尖的扁擔(dān),扁擔(dān)上綰著長約一丈的一對“花子繩”。好的挑麥子用的扁擔(dān)都用桑木做成,兩頭都戴有狀似梭鏢一樣的鐵嘴,以便能輕易地“刺”進(jìn)用“花子繩”捆好的大麥捆。“花子繩”是一根特制繩子,最好的是用牛皮做成,在繩子的一端綁著一個“卜”字模樣樹鉤。捆大麥捆時,繩子另一端從這個樹鉤中穿過,然后用腳掌頂住樹鉤下端,雙手使大力拉緊繩子,直至拉不動為止,此時腳和手不能松勁兒,將繩子頭兒向上綰起,與樹鉤一起打一個“活扣”,這“活扣”很像一朵梅花,故曰“花子繩”。挑麥的人來到了麥地以后,把滿地立放的小麥捆用“花子繩”扎成大麥捆。碼放這些小麥捆時要講究技術(shù),同一個麥捆要碼放得一頭輕另一頭重的圓錐形,這樣的麥捆重頭能始終朝下,挑在肩上不會隨意翻轉(zhuǎn)而傷肩。一般43小捆麥子扎成一大捆,一根扁擔(dān)一次可挑兩大捆小麥,這樣,一人一趟就可挑回去80多小捆麥子。
有“工齡”的人告訴我一個竅門,他說,割麥和挑麥時就像打仗一樣,都要搶占有利地形,即“鐮刀甩在坳坳里,挑擔(dān)插在包包上”,意思是割麥要在地凹處割,這樣地方的小麥長得深,容易割;挑麥時則要把扁擔(dān)插在地凸處,插上了扁擔(dān)等于告訴了別人,此地方圓的麥子只能由這根扁擔(dān)來挑,這樣地方的小麥長得淺,挑著輕省——那年月的“大鍋飯”的確吃出了不少“精明”人!
后來土地包產(chǎn)到戶了,這位當(dāng)年“有工齡”的人,一個人在自家麥地里揮汗割麥,我笑問,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樣割麥和挑麥呢?他笑而不答。
那年月,我們最盼望的美好時刻是“午季”,F(xiàn)在說“秋季”大家都懂,秋季,是收獲的季節(jié)。說“午季”未必好懂。午季,農(nóng)人俗稱是“龍口奪食”的季節(jié),最好吃的細(xì)糧都要在這個季節(jié)里抓緊時間搶收,與好天氣賽跑,在能呼風(fēng)喚雨的龍王嘴里搶奪糧食。否則,在午季收獲的糧食就會在地里出芽子,成熟了的糧食顆粒再長出嫩芽就吃不成了!有一年,好不容易小麥豐收了,我家分了300多斤,可惜全生了嫩芽,做饃吃格外粘牙齒,甜甜的全成了麥芽糖!
午季之所以美好,令人期盼,是因?yàn)檫@個時節(jié)有幾次小規(guī)模的“決分”!皼Q分”就是決算農(nóng)戶的累計(jì)勞動日和總?cè)丝,按人口與勞動日七比三的比例分配糧食。生產(chǎn)隊(duì)一年有兩次規(guī)模較大的決分,秋季是大決分,決分的是玉米、紅薯、高粱等粗糧;午季為小決分,決分小麥和豌豆之類的細(xì)糧。若人口少勞力也少的家庭,分得的小麥就會少得可憐。分得的小麥平時舍不得吃,都要放到過年時才吃,到了年跟前,把小麥背到集體的磨坊里磨成面,小麥分得多的人家,還能磨個“二八面”,即每百斤小麥磨出80斤細(xì)面20斤麥麩;小麥分得少的人家只能磨出連麥麩在一起的`“一落兒”面,這樣的連麩面顏色灰黑,故而也叫“黑面”,用“黑面”做的饃就叫“連麩面饃”。其味道與白面饃相比,有著天壤之別,但是,連麩面饃畢竟是細(xì)糧小麥做成的饃,比包谷面饃還是要好吃一些。
有一年,我家終于在也能去磨“二八面”了。這是1983年午季以后的事情,這件事得從令人萬分糾結(jié)的前一年說起。
1982年農(nóng)歷9月,集體的土地先由“聯(lián)產(chǎn)到勞”改為“包干到戶”,各家各戶都很擔(dān)心,手心里都捏了一把汗,吃了幾十年的“大鍋飯”的人們現(xiàn)在要開始“單干”,哪個心里有底?特別是那些給我傳授給集體干活的“小竅門”的人,心里更是十五只掉桶打水——七上八下!農(nóng)歷9月,正是“豆熟種麥”之時,人們把分得土地立刻全部種上了小麥。人們拋棄所有偷工減料、躲奸;摹靶「[門”,起早貪黑,薅草施肥精耕細(xì)作,加上這一年龍王作美,風(fēng)調(diào)雨順。天遂人愿,1983年午季,人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收獲的小麥裝滿了家里所有的容器,有的人家立馬請木匠打木柜來盛裝多得駭人的小麥。
記得這一年第一次去磨面,我把母親淘洗好曬干了的小麥裝成兩大蛇皮袋,總共足有兩百斤。我很輕松地挑著往當(dāng)年集體磨面機(jī)房里一放——往年來磨面的小麥哪里用得著“挑”,用手“拎”來就足夠了!相比之下,也足夠駭人,連磨面師傅也露出吃驚的神氣,小心地問我打什么樣的面,我大聲對磨面機(jī)師傅說:打“三七”面!
說罷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我這是從“連麩面”,越過中間“二八面”,跳級到“三七面”,回家要不被母親罵作是“青身彪子”才怪呢!
小麥在轟鳴的磨面機(jī)里幾進(jìn)幾出,磨出“三七面”不是一般的白,那是相當(dāng)?shù)陌,簡直白得耀眼,白得在我眼前仿佛有無數(shù)個白胖白胖的發(fā)面饅頭在跳躍舞動,心里喊道,讓丑陋的黑不啦肌的“連麩面饃”見鬼去吧!
回家果然被母親責(zé)罵,我剛才的滿身囂張氣焰在母親的嚴(yán)肅神態(tài)面前漸漸熄滅,心里自罵道,果然是“青身彪子”,剛有細(xì)糧吃就忘乎所以了!
母親把面粉倒到腰盆里攤開,再把單另裝的麥麩子鏟了一些摻到白面里,然后像犁地一樣用手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劃拉均勻,不一會兒,耀眼的白面搖身一變?yōu)榛颐妫瑤捉^去的“連麩面”。
母親“像犁地一樣用手一個來回一個來回地劃拉”的神態(tài)至今難以從腦海中抹去,這神態(tài)一遍又一遍地絮叨著歲月的毛邊和本色,提醒別人也是提醒自己:勞作仍很艱辛,收獲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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