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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身而過的風(fēng)景散文
1、桃林
老家是依山筑室，稍一抬頭，便能看見山坡上的草木。大概是久居芝蘭之室不聞其香的緣故，從沒注意過山坡上還有桃林。有一次突然看見院后的山坡上粉紅一片，疑心是日頭把霞光丟在了這里。趕緊走近了，才知道是桃林。此時正值三月，桃花最艷。
移居小城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忽視了城南那座山上的桃林。說實(shí)在的，我不愿去看它們。雖然覺得別人折來許多未開的枝丫插在水瓶里裝點(diǎn)居室的行徑近于殘忍，但緣故不在這里，我是不忍心讓它們攪亂我平靜的心情。有一日，有人指著對面的山說：“你看！”我看了，那又是粉紅粉紅的一片�？梢钥隙ㄈ聞偝龀驳拿鄯滹w逐于其間，可以想見有幾株桃樹失去了枝丫。本不想去，卻抬腿去了。在傍晚，一個人沿著以前走過的曲曲折折的小路爬上去。可它們已經(jīng)凋謝，殘留的花瓣兒象不甘心的眼睛看著我，然后飄飄搖搖地落在了地上。想起“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處”的句子，心中生出許多悵惘，幸而山上沒人。以前來時也是傍晚，夕陽的余輝映在桃花上，氣氛很有些特別。一叢一叢的桃樹下有一對一對的人相偎低語，景象很是感人。
我找不見我那棵樹了，想當(dāng)時正開放的桃花一定聽去了不少我的故事而更紅更艷？如今，花及故事埋在地下，掘出來是不是芳香如故呢？但我決心再不來城南的山上看桃林了，怕，怕“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但老家山坡上的桃花仍是要看的，在那春風(fēng)日暖時節(jié)。這里的記憶是兒時的，現(xiàn)在去了，記憶是未來的，沒有夕陽映照下的疼痛。
2、賣花聲里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如是說。
春雨的聲音是常聽到的，淅淅瀝瀝，一下就是幾天。剛下那會兒，站在春雨里浸一浸，脫胎換骨似的輕松。
春雨好，不然，古代的文人騷客就不會去吟詠春雨了。他們坐在一卷竹簾背后，看著飄飄灑灑的春雨，飲著美媚酌上的小酒，細(xì)細(xì)品著春雨的味道。便有了韋應(yīng)物的“微雨夜來近，不知春草生”，翁宏的“落花人獨(dú)立，微雨燕雙飛”等等。但春雨下得時間長了，不但不美，反而讓人生煩。
春雨后賣花，賣的是鮮，買的是香。但我沒有見過有誰去賣杏花----隴東的山川里，到處可見高高大大的杏樹，杏花不至于珍貴到“賣”和“買”的程度。而是多見有人攀到樹上去，折下一堆一堆的掛滿花苞的樹枝，這些行徑不但不美，倒有許多殘暴。
有賣花的，卻是昨天。星期日早晨八九點(diǎn)鐘，我還躺在床上想心事，就聽見樓下一聲：“賣花了----”，以為是聽錯了，問了一下做作業(yè)的女兒，確信這是真的。趕緊下樓去，有好多人圍著。我看見它們了，這些從溫棚里產(chǎn)出花朵，還帶著露珠，紅的，黃的，白的，散發(fā)著蜜桃一樣的清香。
我原以為賣花的是扎著倆小辮兒、眼睛大大的、十分清純可愛的小姑娘，可是，竟然是一位男子，身材威武的男人！
我便想，或許，他心中的世界和花一樣多姿多彩吧。
3、春天里的苜蓿地
春天的風(fēng)有意無意地?fù)徇^地面，便有許多冬眠的植物敏感地覺察出春的信息，紛紛抬起彎了一冬的頭顱，鼓足力氣，先是小心翼翼地后是大膽地鉆出地皮領(lǐng)略三月陽光的溫柔。苜蓿地就是在春風(fēng)吹拂下蘇醒，苜蓿芽兒就是在陽光的召喚下破土而出。
我家對面的山坡上有一片二十畝大的苜蓿地，站在門前，就可望見。天氣暖和后，我常注視那片苜蓿地，急切地盼它早一點(diǎn)變綠，心里老惦記著。有一天不經(jīng)意地朝苜蓿地一瞧，我驚喜地幾乎喊了出來�；揖G色已經(jīng)染了一地，恍惚間，聽到它們繼續(xù)破土而出的喧鬧聲。我的心，也向苜蓿地奔去。
舊時，苜蓿芽兒是初春時節(jié)農(nóng)家唯一能吃上的鮮菜。所以幾乎家家都會有人去剜。剜苜蓿芽兒用的是小鏟兒，裝苜蓿芽兒用的是竹編的小簍兒，也幾乎家家都有。剜苜蓿芽兒大多是孩子，只要喊上一聲，總有三五個要好的孩子一起去，于是空曠的地里就有了頑皮的氣息，甚至有些詩情畫意。藍(lán)藍(lán)的天空下，暖暖的陽光里，幾個小小的人影慢慢地朝前移動。一只或幾只什么鳥在他們頭上低低盤旋，影子投射在他們面前，攪亂了他們的心思，于是他們一齊轟鳥，鳥們飛走了，他們就嬉戲起來，春風(fēng)把他們的笑聲傳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追得日頭一步一步朝西落去。
這都是兒時的一些零星記憶�，F(xiàn)在正是苜蓿芽兒破土?xí)r節(jié)，我想起了家對面山坡上的苜蓿地和苜蓿芽兒。記得苜蓿芽兒和上面粉烙成的餅子是很好吃的，顏色微綠，柔筋筋的，菜香很濃，且耐咀嚼。父輩們吃起來是別樣的心情，吃出的是對大年饉的復(fù)雜的回憶，我們吃出的是對眼下生活行為的檢討和警示。
前些天向老家捎了口信，要他們弄上一半把苜蓿芽兒來，可家里回話說，那片苜蓿地已被墾成麥地了，剜苜蓿芽兒現(xiàn)在很不容易。
站在春天的陽光里，我有些失望和不安。
4、懷念一座橋
一個人說起自己走過的路，談起走過的橋，通常講述的是一種資本。我說起一座橋，是想坐在橋下面休息。
提起橋，一般會想到水，就象說起唇，會想起牙一樣。我所居住的這座小城，南北均臨河，小城被夾在中間。為便于交通，就有了南河橋與北河橋。橋也沒有什么規(guī)模，修得相當(dāng)樸素，是實(shí)用的那一種，說不上有什么特點(diǎn)。我曾注意過橋下面的流水，都不大，一步就可以跨過去。炎夏的時候，還會出現(xiàn)斷流，讓人感覺更加燥熱難耐。不同的是，北河的水混濁，老與泥沙糾纏在一起。南河的水發(fā)黑，和現(xiàn)代工業(yè)污染聯(lián)系在一起。
大概是老了的緣故，世俗的欲望日漸少了，不經(jīng)意間，就想起了另一座橋和橋下的水。
上中學(xué)時，大約有兩年的時間，我住在公社的林場里。林場駐地的院子很大，種著許多花草，還有一些青菜。院外的四周全被白楊樹林子包圍著，密密地，似乎風(fēng)也穿不進(jìn)去。早上時分，太陽升起時，林子泛著晶瑩透亮的綠光。能感覺到一股散放著樹葉清香的水氣從林中散射出來，慢慢地彌漫著，一直到中午氣溫升高時才漸漸消退。
林子的北邊，是一座水庫。水庫里的水從林邊的河里穿過，把南北分為兩半。河水平緩，河岸不寬，為了行走方便，公社就在河的兩岸架了一座橋。這座橋是我去中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膽有時候我并沒有從橋上走過，而是從橋下走過。夏天時，河里的水是熱的，中午放學(xué)或上學(xué)，我脫下鞋襪，從水中淌過。這個夏天便都是一種涼爽的感覺。
河水平緩地流著，始終保持著清澈。是那種淡綠色的清。原以為是水的本色，用手掬起來，卻不見了那個淡綠。這個現(xiàn)象叫我迷惑了好久。有一次，不小心滑了一跤，從水里爬出來，脫下褲子，攤在河灘上的草地上晾曬時，看到蹭在衣服上的綠痕，才恍然明白水的顏色是水中的青草映的。跑去細(xì)細(xì)一看，果然不假，心里就高興了好天，重大發(fā)現(xiàn)似的。還故意問同學(xué)，河水為什么是綠的。不知是同學(xué)們不屑于回答還是說不上，一直沒有誰回答這個問題。
早上到中午，是夏日里最熱的時分，小橋的影子在河水里堵成一大片陰影。有一次，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橋洞下的水是靜止不動的，在清澈得發(fā)青的水中，當(dāng)我靠近時，有什么東西在水中快速竄去。我屏住呼吸，小心的、仔細(xì)的等待著，終于發(fā)現(xiàn)是筆頭大小的魚兒。它們是從水庫中隨水流出來的，有黑色的，有黃色的，竟然還有紅色的，在溫度適宜的地方聚集著，嬉戲著。橋洞給了它們一個家，它們給了我一份驚喜。
可能是因?yàn)樗唵瘟耍挥幸粋�拱洞，高也不過兩米，就象一個平常樸素的人，通常記不清他的模樣。也可能是因?yàn)樗皇悄甏眠h(yuǎn)的東西，更沒有和哪個歷史事件聯(lián)系在一起，在我心中的份量減輕了。也可能是由于太熟悉的緣故，就象村子里的一棵柳樹，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眼前，便實(shí)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就把它忘記了。
最近一段時間，我常常不自覺地想起許多舊事。就象打開陳年的箱子，翻看那些塞在里面的衣物，并且還拿到太陽底下晾曬。很可能，最簡單的、最熟悉的，卻是最容易忘卻的，但也是最值得記憶和懷念的。
5、留給月亮的縫隙
從中午開始，天就陰著，我心里一直擔(dān)心，是不是還會看到你呢？我沒有把握。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還不到晚上的八點(diǎn)鐘，就早早地拉上窗簾，爬到床上去。我知道睡覺還早，但我不能把失望寫在臉上，叫更多的人知道我多么在乎你。
這幾天里，我的情緒很不穩(wěn)定，喜怒無常，許多人躲著我�？赡苡质桥c你有關(guān)，或者，根本與你無關(guān)，是我的心理在作怪。我老是失眠，半夜常醒來，想起一些莫明的事情，比如，把頭埋在被筒里，打一個噴嚏，就想起俗語“一想二罵三感冒”，明明這個時間人人都在睡夢中，不可能有誰在半夜三更想起我，但還是懷疑有人和我一樣失眠，并想起了我。甚至還想到早上的太陽，誰該是在太陽升起的時候想起我的人呢？
我就這樣睡著了。醒來時，房間里一片黑暗。我習(xí)慣性地朝窗戶看去----我不喜歡那種厚厚的窗簾，我不怕讓對面的人家看到我的臥室，甚至邋塌的睡相。而窗戶和房間呼應(yīng)著同一種色調(diào)，說明外面很黑。我的心里有些失落，還有些氣憤，天為什么要陰著臉，阻止你的到來呢，這多不公平啊！我下了床，到陽臺上去，想看個明白，你真的不來了嗎？這是個多好的約會的日子呀。
推開窗戶，秋風(fēng)已經(jīng)是很硬的了，涼颼颼的。我是不怕秋風(fēng)的，我還有些喜歡秋風(fēng)。二十年前，我穿著襯衫，敞著胸，肚皮露在外面。我就是這樣站在家鄉(xiāng)的山頂上，那時天還沒有黑盡，你在山上等我，雖然我并不是在等你。山上秋風(fēng)很猛，樹和草搖來擺去，掀起我的衣服，吹亂我的頭發(fā)。我知道秋風(fēng)在故意起哄，這些讓人喜歡又讓人討厭的家伙。山頂上，我突然想起站在秋風(fēng)里的一個古代的人，心里就有許多悲壯。所以我不讀他的詩。
天陰著，但我堅(jiān)信不會這么陰下去的，如果讓我失望太多，那就不是天空，比如一個人，讓我失望太多，那就不是朋友。那些云是會退去的。我趴在窗臺上，盯著天空，我知道我的樣子有些貪婪，我的貪婪只是一種欲望，是可以滿足的，不是貪得無厭。我的樓房堵死了街頭上的露燈，樓上的人們早已經(jīng)睡了，對面的樓也是黑洞洞的，所以天空壓得很低。
看上去我并不像是一個焦燥的人。不是嗎？你看，天上，眼前，出現(xiàn)了一條狹窄的灰白色裂縫，中間連著的絲絲縷縷，棉絮一樣。慢慢地，裂縫變寬了，光線明亮了起來。我看見了云朝北走去，可能前邊的走得太急，后面的跟不上，一下子撕扯開了�？墒�，只有幾分鐘，那些亮光又被淹沒。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于等待，我知道這些云，就像長途跋涉的隊(duì)伍，終究會因勞累而互相拉開距離。團(tuán)結(jié)最緊密的東西，繃著的神經(jīng)也最容易崩潰，就象互相緊握的手，放開后，才感覺麻木和酸痛。不錯，是這樣，我對我的想法充滿了自信。
半小時后，云象在潮濕的地方放久了的布帛，終于撕成了碎片。我?guī)缀趼犚娏怂鼈儼l(fā)出的那種撕裂聲。縫隙里，又亮了起來。我得意地笑了，如果真有吳剛，他肯定聽見了的，說不定，他因?yàn)槲�，用他手中的斧子，奮力劃破厚厚的云層。但我不喜歡他，他廝守的地方，既沒有親人又沒有溫暖，既沒有事業(yè)又沒有愛情。天上的云亂涌著，我突然看見那些灰白的東西，變成了條條河流，而那些黑色的云團(tuán)，就是疊嶂的峰巒。河流在山峽中奔流，沖打著山巒，濺起了灰白色的浪花。峽谷時而狹窄，時而寬闊，山巒在怒濤的拍擊下，不斷倒塌，險象疊生。低沉而有力的轟鳴聲，沖擊著我的胸膛。可是，你還是被黑暗淹沒。我氣憤地捶擊著窗臺。
其實(shí)我是極馬虎的人，一邊記著什么一邊又在遺忘著什么，比如出門時，記著要梳一下頭，但卻洗了下手走了。過去的我是很少注意你的，小時候一直是這樣。那時，睡覺時喜歡把門窗緊閉。門是單扇的，合上后，背后用一根棍子頂著，門縫朝著炕。窗戶卻是雙扇的，窗戶的木格子過年時用彩紙糊得花花綠綠，到秋時，彩紙的顏色褪盡，并且全都破爛了。我并沒有扯過，哥哥們也沒有扯過，那就是風(fēng)和歲月弄的。你總是很亮啊，亮得讓人感覺要發(fā)生什么。外面的蛐蛐有氣無力地叫著，偶爾一聲驢叫，夜靜得安祥。你在山村的時候，人人都說你調(diào)皮喲，最喜歡和不愛你的人開玩笑。你從門縫里、從窗縫里擠了進(jìn)來，于是，屋子里就有了幾道光條，分割著什么似的。那條從門縫里擠進(jìn)來的，在我的炕上晃悠。風(fēng)把院了里的樹搖幾下，樹把你搖幾下，你在我眼前搖幾下，我便睡著了。我們都是大地的嬰兒。
我從來沒有在意你給我的，就象小時候從來沒有想過父母給我的。長大了，在意了，天陰了。這不，2005年的中秋，我刻意等你，你卻在天際閃了一下，還是沒有走來看我，我不埋怨你，你不來是你也有無可奈何的心事。我知道你失望得傷心，為了我，要在天亮之前，把淚水從天上灑下。
我要睡了，又把窗簾拉了開來。我原本并沒有全拉上，給你留了個縫隙，我是很熱切的盼望你象過去一樣，從我的窗縫進(jìn)來。但你沒有來�，F(xiàn)在我大開窗簾，你知道我在等著，你今天不來，總有一天會來的，那時，你帶給我的不是一縷，而是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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