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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憶是鄉(xiāng)井的散文隨筆
一
在鄉(xiāng)下，不僅村里有飲水井。山里也有灌溉的敞口井，莊稼也知道饑渴、要喝水呀。
俺村村邊的四眼井，村東面中部的井，是人們意識里的“主井”，水甜，全村多數(shù)人都吃這里的水；村北邊的那口，坐落在村外的私戶菜園里，水也甜，但有些偏僻，只是附近的鄉(xiāng)民吃用和澆菜園；村東南角和西邊的倆井，水都“懶（苦澀）”、澀澀的；東南角的井水還始終帶著淡淡的土腥味；但因為隔我家近，我就經(jīng)常偷懶在此挑水，盡量少去或不去村東的甜水井。
農(nóng)村的水井，基本上沒有什么約束或管理措施；近似于“野井”“自由放養(yǎng)”，像個沒爹沒娘滿街亂跑的野孩子。井臺，還是個“井水浴場”、休閑園地。一年四季，特別是暖和天，常有不少大人孩子在井臺周圍玩耍，有些小孩手拿棍棍條條和石頭瓦塊，一群一伙地過來、坐到井邊四圍站站兒(玩)；因為井臺是水泥和石頭，不臟、好玩兒，不像大街小巷全是泥巴。井臺基本是鄉(xiāng)村僅有的水泥硬化地面。有些漢子，夏天中午或傍晚收工回來，就光著上身、提個灰不溜秋的半舊水桶或橡膠桶、肩膀搭條毛巾來到井邊，拔桶水在一旁呼呼啦啦沖澡洗刷，沖掉勞作的汗水泥塵和疲憊，沖洗雙腳也是在井臺上，唉，過癮、好涼快啊！有些漢子，周身只穿個紅色三角褲衩、成半裸狀。特別是一些家庭婦女，為圖省事不挑水，干脆就把蔬菜、瓜果帶到井邊摘剝洗刷，自帶小板凳坐著；邊洗邊與老少“同仁”“同事”拉呱兒；有的在井臺一邊洗衣服，臟水在井臺周圍橫流，自然不衛(wèi)生，臟水會二次滲進(jìn)、回到井里。大家各干各的，同時嘴巴不停地嘻嘻哈哈閑聊著。井臺，成了事實上的鄉(xiāng)村露天澡堂，兼民間業(yè)余俱樂部論壇。
不知怎么了，那些年雨水特別多。夏秋季節(jié)常有“老雨淋子”、陰雨連綿，最長時一場雨能下半個月，下下停停就是不開天，雨水似乎把太陽也降溫、甚至“澆滅”了。雨下久了，有部分井水都漫上來了，甚至與井口齊平；大雨、急雨時，滿街是水，大小街道流淌成縱橫交錯的一條條小河，井里井外甚至被雨水連成了片兒。街上的臟泥爛草也被雨水沖進(jìn)井里、井水變渾，水面飄著白沫和禾草、樹葉、垃圾�？粗悬c嚇人，其實很臟、也很危險�？催^這些，便覺得井水不待人吃了，不干不凈的。
井就在村邊街旁，假如外人路過的話，若不知情，根本不知道井口正悄悄地潛伏在這一片雨水中虎視眈眈；又沒有什么標(biāo)記，說不定一步就邁進(jìn)井里了。
二
說到水井，有個頗有趣的事兒——淘井。就像我們天天需要洗洗刷刷；井也要洗臉、刷牙，就是把井里的雜物垃圾清理出去；只是不必每天一次或一日三餐那般頻繁，而是數(shù)年淘洗一回。每隔幾年，村里統(tǒng)一組織一些人，都是整壯勞力，輪流下去淘井。找來水泵、大纜繩和水桶、籮筐、鐵锨、镢頭、鐵鎬等工具。場面還挺大，先用水泵往外抽水，否則沒法清理井底；水差不多抽干時，人再下去開始淘。井臺邊，柴油機(jī)帶著水泵轟轟隆隆往上抽，黑膠皮大粗管子嘩嘩啦啦吐水，是直接放到大街上，便滿街淌水，像一條新生的河流，皮管子便是人造河流之源頭。
上面的人，隨意嘻哈閑聊著，邊干活邊與井下的人大嗓門喊話、交流。用大繩把籮筐或鐵桶順下井，井下的人負(fù)責(zé)清理，將井下的臟污垃圾，一锨一锨裝進(jìn)桶或筐；井上的人再用手一次次拔上來。
特別提及一點，井下的人需要穿著雨衣忙活。您想，一筐筐一桶桶上下運送，泥水不斷地淌著，什么臭水爛泥都會落到他們頭上身上；特別強(qiáng)調(diào)指出——井下的人，其實還相當(dāng)危險！雖然他們彼時并沒感覺到，抑或感到了而滿不在乎？你想，那些裝滿石頭瓦塊、污泥濁水的筐和桶，萬一因為運者失手掉下去，比如脫鉤、繩斷等等，自然砸在井下的兩三個人身上，細(xì)細(xì)的井筒完全沒有躲閃、回旋的余地！后果自然是致命的！
在農(nóng)村、潑辣樸實的鄉(xiāng)民眼里，這樣的隱患和危險，時處存在、司空見慣，可能并不奇怪、沒看在眼。鄉(xiāng)下生活是粗糙的、潑辣的，沒有城市人那么細(xì)膩、高雅、精致，泥呀土里摸爬滾打，日子也只能這樣過；鄉(xiāng)民也從未將自己的小命兒看得那么重，把自己看得這般尊貴、嬌氣。
很神奇的是，有的井里還有魚、青蛙等。井里怎么會有魚呢？是從哪里來的？大家都說不清。猜測，可能是雨中隨雨水飄來的、風(fēng)刮來的，抑或在地下沿著泉水泉眼跑來的？其實，雖然說不清，卻也不奇怪。大自然奧妙無窮、無奇不有；就像民間傳統(tǒng)的說法，山多高水就多高，這個小事兒，不是也很神奇嗎？您說，山頂?shù)乃降资悄膬簛淼模勘热�，常見有些高山頂上，長年不斷地向外冒水、淌水，像泉眼、似小溪。俗話說，水往低處流，總不會水從山根流到山頭吧？在山外表和體內(nèi)都一樣！且也沒人樹一根管子給山頂供水。我就納悶了、弄不明白，水為什么會“爬”山？是怎么“爬”上山尖的？
記得，有些年份，暖和天下大雨、來風(fēng)暴時，地面上還真是見過小魚，顯然是從空中隨風(fēng)雨飄來的。至于其源頭，則很難講，分析有可能是從江河湖海水面刮來的，先從那里隨風(fēng)“登天”、再御風(fēng)駕雨過來“入地”。至此，我想起來了，曾見國內(nèi)外一些報道，龍卷風(fēng)、颶風(fēng)暴雨之后，在異地見到魚等水生動物、以及小牛、小羊。哈哈，牛啊羊啊原來也可以騰云駕霧呢！
村里的水井，供人們洗刷吃用；野外的敞口井，則年年滋潤田園山巒、喂養(yǎng)著莊稼。
人們常說，魚兒離不開水。其實人也一樣；誰能離開水一天呢？我們哪一天能不用水？家禽亦然，莊稼也是。水井的作用、貢獻(xiàn)，實在是非同小可，大得不能忽視。
三
大約是1978、79年。村里興起一股風(fēng)，農(nóng)家都在庭院里自己挖水井。
記得1979年春節(jié)前，父母決定自己打井、以解挑水之苦。在院子里窗前，我和哥哥輪番挖土。挖到三米深還不見水影。一個在上一個在下，用條編簍子一次次往地面上拔泥。一直擔(dān)心，挖來挖去最終沒有水怎么辦？連續(xù)挖了幾天，才終于出水。然后架起壓水機(jī)構(gòu)，用磚石砌起井臺、水池，水泥抹平。至此，自家機(jī)井誕生了�，F(xiàn)在想想，在下面挖土挺嚇人，也挺危險。三四米深，萬一井壁泥土塌方怎么辦？
當(dāng)天的水，還不能吃，需要沉靜一下。記得第一次，正式吃用自家的井水，那個興奮快樂勁兒別提了。一家人有說有笑喜上眉梢，簡直像過年似的。水還挺甜，味道純凈。就覺得挺幸運。大家說，俺這一溜兒地下泉水好。別的家，有的弄半天，水是懶的。終于不用再出力挑水了！不僅省力氣、不遭罪了，吃水用水洗洗刷刷隨用隨壓，更是方便。
那幾年，農(nóng)家逐漸都有了自己的水井。村里的水井，便漸漸退出了民眾生活。但是，田里的敞口井，至今依然健在，還在默默奉獻(xiàn)著活水。
早期，不論生產(chǎn)隊，還是農(nóng)家自留地、自留園，播種各種作物，種瓜種菜都要澆水；平時，灌溉蔬菜、莊稼，干旱時抗旱，也得人工挑水。都是在田野里的敞口井，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水澆灌。
直到后來，實行人民公社體制，縣鄉(xiāng)村里組織興修水利之后，我村建起揚(yáng)水站、水庫、平塘，用水泵抽水灌溉，廣大社員才從扁擔(dān)挑水澆地的繁重勞動中解放出來。但是，田園里的水井依然不讓位、不愿意退居二線；雖然不用人力挑水了，但是，井還有用；水井是水庫、平塘的輔助與補(bǔ)充，特別是有些地塊，仍然必須依靠水井；便用水泵架到井邊，抽水澆地。
記得，干旱年頭，生產(chǎn)隊全體勞動力一齊出動、全民抗旱，挑的挑、抬的抬，滿山都是人。播種、栽苗，莊稼、蔬菜都得澆水。如種小麥、種花生、種苞米、栽地瓜等，都要澆一些水。勞力大人管挑水；家庭婦女、小學(xué)生們負(fù)責(zé)澆水，用鋁水勺或葫蘆瓢，舀水一棵棵一壟壟地為種子或秧苗澆水。
大家頂著烈日，熱得昏昏沉沉、筋疲力盡。因為太熱，干活時穿得少，肩膀四肢曬得黝黑、一層層往下爆皮。成天腰酸腿疼。肩膀也壓腫了、磨破了；扁擔(dān)一觸，像是熱烙鐵在燙。
那些時日，白天，生產(chǎn)隊田里忙活抗旱；晚上，各人再忙活自留地、自留園的蔬菜瓜果、五谷雜糧。反正那段時間，沒白沒黑的都在忙活挑水、抗旱保苗。簡直累死個人！
特別是，大家一般都是赤著腳挑水，在田埂、地溝、地堰間，搖搖晃晃踉踉蹌蹌一趟趟地來回挑，我也一樣。為什么呢？一是穿鞋子老灌進(jìn)泥巴砂石，弄壞了鞋子還不舒服，也會經(jīng)常潑灑一些水到鞋里鞋上，還得費事洗刷；二是舍不得穿，鄉(xiāng)下日子嘛，省一點是一點，只要能節(jié)點錢、省點物，人是無所謂的。在鄉(xiāng)村，人不值錢、錢值錢，人不貴重、鞋貴重，錢金貴物金貴、唯有人和命輕賤。要說遭罪吃累、受苦受難那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屬莊戶人家的題中之義。鄉(xiāng)下人，都苦慣了，一輩一輩都是這么后浪趕前浪、一波又一波一模一樣地熬過來的！
因此，常見一些人腳扎傷了、碰破了，流著血在照樣干活。田里石頭瓦塊尖利的東西多得是，傷點破點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值得大驚小怪!
那場面，很像螞蟻搬家。山里田里、村內(nèi)村外，到處是各種姿勢勞作的身影！所有人都在奔走、忙碌。形象地演示了粒粒皆辛苦的深意。真的，每一粒糧食、每片菜葉，都是心血凝結(jié)、汗水灌漿！
小時候，我也有過赤腳挑水的經(jīng)歷。是在暖和天，不舍得穿鞋子、或者新涼鞋，就赤著腳挑水。有時因為不小心而碰碎了腳趾，或者腳底板被荊棘、樹枝、磚瓦、石塊、玻璃、碗碟碎片刺破或割裂。流血也不在乎，用布條卷包一下繼續(xù)干活。
一滴水，映出了昔日鄉(xiāng)村農(nóng)家的生活情態(tài)、苦樂年華！浸染描摹了社會的進(jìn)步，時代的巨變，人們生活的改善。現(xiàn)在農(nóng)村，敞口井已經(jīng)成為回憶。但在回憶里，她是甜的；像清醇、甘甜的井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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