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冬天醒來情感散文

　　據(jù)可靠消息，許多地方都趕上了嚴重的霧霾天氣，媒體上公布的圖、文、視頻，應(yīng)該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我的想象怎么也不能跟沉悶濃重的霧霾天氣順利對接，因為，我所在的西北山城，近來的天氣一直都是十分晴朗的。

　　抑或，群山環(huán)抱的的逼仄之地也是有好處的吧。從來干旱的地區(qū)，千年不渝地指望著來自天國甘霖的潤澤，事實上很少得到過慷慨的賜予。尤其在冬日，天氣干燥得連浮云都遠遁了，浮泛的塵埃也便無從駐足。平時下雨，有些昂貴，冬日落雪，也有些奢侈。多年以后，人都老了，大山依然焦渴，土地依然寂寞，空氣依然干冷，天空依然空如懸磬——除了風(fēng)雨雷電、云雨霞霓，作為天空還能有什么呢？陽光，唯有陽光的記憶是最清晰、最真切、最深刻的。

　　即便在炎炎夏日，陽光也是令人賞心悅目的，至少讓人有安全感。如今正值隆冬，深入人心的陽光惠然肯來，陽光一來當(dāng)然就是響晴的天氣。陽光的惠顧雖然有些短暫，卻是真心實意的，是豪情滿懷的。

　　也許，身體的病痛正在成為過去，十年之癢，正在變成模糊的記憶。像九死一生的狗熊那樣從殘暴獵人的槍口下逃離，緩過氣來，來到理智清醒、人性善美的大好山林，實實在在，活得像一個人；像久經(jīng)磨難的道旁樹木那樣頑強地長大，雖然遍體鱗傷，雖然有些奇形怪狀，但畢竟有了可觀的身量，也有了足夠的分量，不再怕冷，也不再怕顛沛流離，事實上也不再需要顛沛流離，只需安靜地曬太陽，進食，喝水，生兒育女。

　　從這個冬天開始，感到冬天是有所偏向的。冬天獨獨鐘情于性格酷似冬天的人們，像冬天一樣的人善于思考，當(dāng)然就沒有狂熱和躁動，也沒有虛妄和矯飾。自己一直愿意成為喜愛冬天的人。

　　假期很長。每天早晨，按時出發(fā)，穿過寒氣正盛、睡眼惺忪的山城，用自己的腳步和自己的思考丈量出一個并不規(guī)則的圓圈，回到起點的時候，覺得自己仿佛順利地完成了一次超越，站在向南的窗前，把哲學(xué)家一樣豐富的理智和詩人一樣豐沛的情感分門別類整理清楚，然后靜靜接受陽光的撫摸和問候，自己也撫摸陽光問候陽光，撫摸冬天問候冬天。幾十年來，第一次感到冬日原來很和藹可親，就看到了冬日的安詳寧靜和親切溫存。通過冬日，自己悟出來的生存意義是那樣的深刻，也是那樣的積極樂觀，成就了那么良好的心理基礎(chǔ)和心理素質(zhì)，培養(yǎng)了那么豐富的情感素質(zhì)，覺得自己猛然間年輕了許多，而年輕的上限差不多是在自己的童年，就高興得像一只受寵的小狗，就像痛快地叫兩聲，想快活地跳起來。

　　當(dāng)然，又怎能排除其他方面的原因呢？

　　多年來，靈魂曾經(jīng)背負著一個既沉重又傷感的夢：貧窮，多舛�，F(xiàn)在看來，在辯證的世界里這個夢無一例外地具有善惡兩面，有悲喜兩極，有苦樂兩端，自己的心一直在這樣完全不同的人生性狀之間游移。如同無法分出磁石純粹的北極或南極，也就不能妄言自己曾經(jīng)處在某一個極端——但愿沒有——幸虧沒有——事實上也不會有！置身其中，難免有糾結(jié)和悖謬，糾結(jié)和悖謬無法從人生中徹底分離，也就無法分檢，更不能舍其一端而偏執(zhí)于另一端，不能像蜥蜴那樣斷尾求生，也不能像螞蚱那樣斷肢圖存。凡所糾結(jié)之處，絕非肉體疼痛，而是心靈迷境。

　　夢境曾經(jīng)如一朵芬芳的茉莉照亮過許多個夏天，也沉醉過許多個夏天。因為茉莉，自己差點成了一只走錯季節(jié)的野蜂。還是因為茉莉，有幾個夏天的風(fēng)雨雷電卻不曾寫入心靈檔案，一切還是像以前那樣潔白，潔白得透明，如玉樹瓊花，從未萎蔫。正由于此，那些夏天都太短暫，一場急雨，一把雨傘，就把我哄進了沒有盡頭的愛戀，也把我哄進了秋天。金風(fēng)吹來的時候，夢境中又出現(xiàn)了翩然而至的白蝴蝶，潔白端莊的房子，潔白平整的墻，還有潔白的陽光和潔白的空氣。等到秋意更濃的時候，自己的心境也變成了潔白的。那個秋天的雨很多，三天兩頭都是淅淅瀝瀝的。雨霽，天藍得讓人心驚，云白得讓人詫異，但很快就得到進一步確認：雨后天晴，天上的云多，真白！就像自己年輕的心態(tài)那樣潔白！

　　好像真的天隨人愿了，此后，碧藍的天上常有潔白的云朵，每次遠望，白云都如盛夏綻放的茉莉；每次抬頭，白云都如攝人魂魄的白蝴蝶。這樣看著，想著，想著，看著。直到有一天，發(fā)現(xiàn)天上的白云欣然聯(lián)袂了，變得灰暗了，白色的飛絮就飄飄悠悠地落下來，才知道，自己已經(jīng)穿得很臃腫了，而白云，茉莉，蝴蝶，早已隨夏天遠去，自天而降的白色飛絮叫做雪。茉莉沒有了，白蝴蝶沒有了。人還在。

　　人如桃花，花朵凋謝，花后結(jié)出青果，果又長大，成熟，瓜熟蒂落。還能到哪里去找夏天和秋天，去找那么多、那么令人醉心的潔白呢？

　　就連潔白的房子后來也被拆除了。

　　一切都被記憶封裝了。

　　直到今天，才從這個夢里走出來，正是冬天，連續(xù)的晴天。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靈曾經(jīng)那么蒙昧，曾經(jīng)那么幼稚而單純，曾經(jīng)那么孩子氣，曾經(jīng)那么信奉執(zhí)著的力量�，F(xiàn)在看來，這一切，原本都像花兒一樣綻開，也像花兒一樣凋謝，也像果子一樣長大、成熟，也像果子一樣可愛。才發(fā)現(xiàn)，在沉靜的冬日，天晴的時候，心氣平和的時候，內(nèi)心暢快和諧的時候，被許多人和事感動的時候，這個世界很公平，這個世界也很美，自己的判斷很公正，也為自己的成長而感動，也愛自己。

　　從夢境里走出走進都是冬天。又是冬天。這個冬天，出現(xiàn)了幾十年來不遇的低溫酷寒天氣，可是，我卻一直感到無比釋然，并未感到嚴冬的獰厲，相反，還常常覺得，冬天一旦明亮起來、寧靜下來，也是溫暖的。

　　雖然是少有的低溫天氣，但還沒有痛痛快快地下一場雪，非但無雪，而且是連續(xù)的響晴天氣——我不得不由此而感恩世界了！

　　多好的晴天！雖然沒有讓人心驚的藍天，卻也不錯了。晴朗的天空仿佛一塊稍許混沌的水晶，雜質(zhì)很明確，因而半透明。陽光從窗的西端慢慢挪移到窗的東端，經(jīng)過一個寒夜之后，又開始重復(fù)同樣的過程，日子就是這樣被輪番碾過去的，不斷翻新的時光仿佛秉持著一把刷子，把每一個日子都徹底刷新，把記憶不斷刷舊，舊，是因為蒙上了新日子的塵。

　　真讓人感到驚異：就這樣輕松作別一個糾纏了多年的夢，真是可喜可賀的好事情。這才發(fā)現(xiàn)，那年那月那些季節(jié)，曾經(jīng)過于在乎一種單純的美麗和錯綜的癡迷，曾經(jīng)把許多的假想瘋狂地編織起來，卻不是一張網(wǎng)，也不是一座屋宇，既不能籠住別人，也不能讓自己安穩(wěn)入住，僅僅只是一朵飛蓬，根本經(jīng)不住一陣真實的風(fēng)。

　　現(xiàn)在，從冬天醒來，自己就像夏日的白云一樣輕松自在，也像開過的茉莉那樣雅致、豪邁，更像一只白蝴蝶，才悟出，能讓一只白蝴蝶自由飛翔的季節(jié)是斷然不能隨意錯過的，必須牢牢抓住飛逝的時日快樂地飛！透過冬天回望，單純的美麗終究是單純的，錯季的癡迷終究已經(jīng)錯季，沒有正確的接口，只能選擇退卻，雖然有些迷惘，有些失意，有些悲壯，有些空寂，但能很好地證明自己。

　　晴朗的冬日仿佛有些疲憊了，陽光的亮度和熱度卻是恰到好處。唯在冬日，才能很好地證明陽光的亮度、熱度的價值和意義，相比較而言，冬天也就顯得很真實。

　　這樣，也不必擔(dān)心了，即使霧霾襲來，也會處變不驚。不再妄想云朵的潔白，不再祈求茉莉花開，不再指望碧藍的天空，不再留意隨時可至的一場落雪，不愿讓自己的種種念想顯得沉重，只希望自己能在霧霾天氣里做一粒種子，又一個新日子欣然開啟的時候，長出來的，是兩片快樂的新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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