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的《泰山日出》賞析
徐志摩的《泰山日出》主要描寫了怎樣的內(nèi)容呢?全文體現(xiàn)落實作者怎樣的情感呢?下面一起來欣賞一下!
泰山日出
振鐸來信要我在《小說月報》的泰戈爾號上說幾句話。我也曾答應(yīng)了,但這一時游濟南游泰山游孔陵,太樂了,一時竟拉不攏心思來做整篇的文字,一直埃到現(xiàn)在期限快到,只得勉強坐下來,把我想得到的話不整齊的寫出。
我們在泰山頂上看出太陽。在航過海的人,看太陽從地平線下爬上來,本不是奇事;而且我個人是曾飽飫過江海與印度洋無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頂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頂上,我們無饜的好奇心,當然盼望一種特異的境界,與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們初起時,天還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鐵青,東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舊詞形容——一體莽莽蒼蒼的。但這是我一面感覺勁烈的曉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時約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覽時,我不由得大聲的狂叫——因為眼前只是一個見所未見的境界。原來昨夜整夜暴風的工程,卻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觀峰與我們所在的玉皇頂以外,東西南北只是平鋪著彌漫的云氣,在朝旭未露前,宛似無量數(shù)厚毳長絨的綿羊,交頸接背的眠著,卷耳與彎角都依稀辨認得出。那時候在這茫茫的云海中,我獨自站在霧靄溟蒙的小島上,發(fā)生了奇異的幻想——我軀體無限的長大,腳下的山巒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塊拳石;這巨人披著散發(fā),長發(fā)在風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颯颯的在飄蕩。這巨人豎立在大地的頂尖上,仰面向著東方,平拓著一雙長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喚;在崇拜,在祈禱,在流淚——在流久慕未見而將見悲喜交互的熱淚……
這淚不是空流的,這默禱不是不生顯應(yīng)的。巨人的手,指向著東方——
東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東方有的是瑰麗榮華的色彩,東方有的是偉大普照的光明出現(xiàn)了,到了,在這里了……
玫瑰汁、葡萄漿、紫荊液、瑪瑙精、霜楓葉——大量的染工,在層累的云底工作;無數(shù)蜿蜒的魚龍,爬進了蒼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異彩,揭去了滿天的睡意,喚醒了四隅的明霞——
光明的神駒,在熱奮地馳騁……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獸形的濤瀾,又回復(fù)了偉大的呼嘯,昂頭搖尾的向著我們朝露染青饅形的小島沖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蕩著這生命的浮礁,似在報告光明與歡欣之臨蒞……
再看東方——海句力士已經(jīng)掃蕩了他的阻礙,雀屏似的金霞,從無垠的肩上產(chǎn)生,展開在大地的邊沿。起……起……用力,用力。純焰的圓顱,一探再探的躍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臨照在天空……
歌唱呀,贊美呀,這是東方之復(fù)活,這是光明的勝利……
散發(fā)禱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橫亙在無邊的云海上,已經(jīng)漸漸的消翳在普遍的歡欣里;現(xiàn)在他雄渾的頌美的歌聲,也已在霞采變幻中,普徹了四方八隅……
聽呀,這普徹的歡聲;看呀,這普照的光明!
這是我此時回憶泰山日出時的幻想,亦是我想望泰戈爾來華的頌詞。
(原刊1923年9月《小說月報》第十四卷第九號)
注① 振鐸,即鄭振鐸(1898—1958),作家、編輯、文學(xué)活動家。他是文學(xué)研究會
發(fā)起人之一,當時正主編《小說月報》。
【賞析】
有才華的作家跟一般的作者相比,就是有點不一樣,那怕是應(yīng)命而作,那怕是匆促成章,也總會顯露出一些天才的麟爪來。
《泰山日出》是篇應(yīng)命之作自不待言,這在文章的小序中已有說明(第一段即小序)。
更重要的是,泰戈爾作為東方文學(xué)的泰斗,不僅有“天竺圣人”之譽,還是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第一位世界性詩人。在他一九二四年來華訪問前夕,“泰戈爾熱”已來勢洶涌。
為“泰戈爾專號”寫頌詞,不是件輕而易舉的事。徐志摩以“泰山日出”來隱喻泰戈爾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和來華訪問,表達中國詩人對泰戈爾的敬仰的感情,真是一個卓越的比喻。
這是何等傾心的盼望、何等熱烈的迎候,何等輝煌的蒞臨!詩人以他才華橫溢的想象和語言,描繪了一幅令人難忘的迎日圖:
我的軀體無限的長大,腳下的山巒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塊拳石;這巨人披著散發(fā),長發(fā)在風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颯颯的在飄蕩。這巨人豎立在大地的頂尖上,仰面向著東方,平拓著一雙長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喚;在崇拜,在祈禱,在流淚——在流久慕未見而將見悲喜交互的熱淚……這淚不是空流的,這默禱不是不生顯應(yīng)的。
巨人的手,指向著東方——
東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東方有的是瑰麗榮華的色彩,東方有的是偉大普照的光明——出現(xiàn)了,到了,在這里了……
這里的想象和構(gòu)圖都是不同凡響的。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文章通篇描寫的只是泰山看日出的情景和幻想,歡迎泰戈爾來華只在結(jié)尾提到。詩人的瀟灑,詩人的.才華都體現(xiàn)在這里:徐志摩并不把為泰戈爾來華寫頌詞的大事,當作一項精神負擔,照樣游山玩水,樂而忘返。他不想為文苦吟,而是興之所至,全憑靈感。但他能把切身的經(jīng)驗感受調(diào)動起來,融入一種更有意味和張力的藝術(shù)創(chuàng)造,即使偷懶取巧,也表現(xiàn)出偷懶取巧的才氣,不失基本的藝術(shù)魅力和奇思妙筆。正因為此,這篇《泰山日出》仍比一般平庸的頌詞要高明十倍。這不僅體現(xiàn)在作者筆筆緊扣泰山日出的奇?zhèn)ゾ坝^,卻又每筆都蘊含著歡迎泰戈爾的情思與贊美方面;而且反映在獨特的個人經(jīng)驗與普遍情感的融合方面。特別是前面長風散發(fā)的禱祝巨人的描寫,以及臨結(jié)尾時寫這巨人消翳在普遍的歡欣里,叫人產(chǎn)生許多想象和聯(lián)想,最能體現(xiàn)徐志摩的才情和創(chuàng)造性。
然而,這究竟是匆促成篇之作,詩人的才氣也未能遮掩藝術(shù)上的粗糙。首先是這篇文章的文體感不強,前面一大段是散文的文筆,是細致的經(jīng)驗與感受的實寫,而后面的文字語氣則明顯是散文詩的,是抒情的、幻想的、暗示的。這兩種文筆雖然各自都很美,但放在一起則很不和諧。本來,傳統(tǒng)的、經(jīng)驗的文體感不強也不要緊,偉大的作家往往是新文體的創(chuàng)造家,只要自成一體,具有自身氣脈、神韻的貫通和完整性。藝術(shù)創(chuàng)格是好事。但問題在于這篇《泰山日出》恰恰氣韻上前后不夠貫通,沒有渾融境界,不能自成一格。藝術(shù)創(chuàng)造畢竟不是一種可以矜才使氣的工作,它需要的不僅是才華,還有全神貫注的精神投入和艱苦的藝術(shù)經(jīng)營。完美的作品,總是才華與自覺藝術(shù)經(jīng)營的平衡。
徐志摩的《泰山日出>
我們在泰山頂上看出太陽。在航過海的人,看太陽從地平線下爬上來,本不是奇事;而且我個人是曾飽飫過江海與印度洋無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頂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頂上,我們無饜的好奇心,當然盼望一種特異的境界,與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們初起時,天還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鐵青,東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如用舊詞形容——一體莽莽蒼蒼的。但這是我一面感覺勁烈的曉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時約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覽時,我不由得大聲的狂叫——因為眼前只是一個見所未見的境界。原來昨夜整夜暴風的工程,卻砌成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觀峰與我們所在的玉皇頂以外,東西南北只是平鋪著彌漫的云氣,在朝旭未露前,宛似無量數(shù)厚毳長絨的綿羊,交頸接背的眠著,卷耳與彎角都依稀辨認得出。那時候在這茫茫的云海中,我獨自站在霧靄溟蒙的小島上,發(fā)生了奇異的幻想——
我軀體無限的長大,腳下的山巒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塊拳石;這巨人披著散發(fā),長發(fā)在風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颯颯的在飄蕩。這巨人豎立在大地的頂尖上,仰面向著東方,平拓著一雙長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喚;在崇拜,在祈禱,在流淚——在流久慕未見而將見悲喜交互的熱淚……
這淚不是空流的,這默禱不是不生顯應(yīng)的。
巨人的手,指向著東方——
東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
東方有的是瑰麗榮華的色彩,東方有的是偉大普照的光明出現(xiàn)了,到了,在這里了……
玫瑰汁、葡萄漿、紫荊液、瑪瑙精、霜楓葉——大量的染工,在層累的云底工作;無數(shù)蜿蜒的魚龍,爬進了蒼白色的云堆。
一方的異彩,揭去了滿天的睡意,喚醒了四隅的明霞——
光明的神駒,在熱奮地馳騁……
云海也活了;眠熟了獸形的濤瀾,又回復(fù)了偉大的呼嘯,昂頭搖尾的向著我們朝露染青饅形的小島沖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蕩著這生命的浮礁,似在報告光明與歡欣之臨蒞……
再看東方——海句力士已經(jīng)掃蕩了他的阻礙,雀屏似的金霞,從無垠的肩上產(chǎn)生,展開在大地的邊沿。起……起……用力,用力。純焰的圓顱,一探再探的躍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臨照在天空……
歌唱呀,贊美呀,這是東方之復(fù)活,這是光明的勝利……
散發(fā)禱祝的巨人,他的身彩橫亙在無邊的云海上,已經(jīng)漸漸的消翳在普遍的歡欣里;
現(xiàn)在他雄渾的頌美的歌聲,也已在霞采變幻中,普徹了四方八隅……
聽呀,這普徹的歡聲;看呀,這普照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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