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滿芳 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
1921年，剛步入不惑之年的魯迅在新春正月寫下《故鄉(xiāng)》，最初發(fā)表于《新青年》雜志，后編入小說集《吶喊》。小說取材自作者的真實經(jīng)歷：1919 年末，久居異地二十余年的魯迅最后一次回到故鄉(xiāng)浙江紹興，接母親及三弟眷屬等來北京定居，期間逗留二十來天處理搬遷事宜。外地謀生時目睹到現(xiàn)代文明陷入“精神鐵屋”，久別回鄉(xiāng)親歷了中國農(nóng)村日趨瘡痍破敗，于是寫下這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名作。而《少年閏土》則節(jié)選了《故鄉(xiāng)》中主人公“我”和少年玩伴閏土的一段回憶，兒童視角、鄉(xiāng)關(guān)情思和江浙風物熔鑄于一爐，結(jié)構(gòu)獨具匠心，人物躍然紙上，語言簡潔生動，情感豐富真摯，對于當下青少年的閱讀和習作仍有極大的指導意義。
開篇即見一幅月夜沙地里少年刺猹的動態(tài)場面，景、人、物渾然一體又靈動有致�！疤炜铡薄皥A月”“海邊”“沙地”“西瓜”組成了生機盎然的自然景象，“深藍”“金黃”“一望無際的碧綠”勾勒出色澤鮮密的背景畫面，場景柔和中透著亮麗，明凈中不乏鮮艷，給閱讀者以強烈的視覺沖擊�！绊棊сy圈”的少年“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少年行動敏捷靈動且滿含生趣，然而“那猹卻將身一扭，反從他的胯下逃走了”，動物臨危逃走讓人忍俊不禁。1927 年的散文集《朝花夕拾》中這段文字就以飽含明朗、純真、親切的人情味，帶領(lǐng)我們走進了魯迅的幼年時光，筆調(diào)之諧趣盎然、意味之真切明快，令人觸動。作者意在寫閏土其人，卻先落筆于此情此景，時空靜謐，意味雋永，讓讀者如臨其境，并跟隨“少年刺猹”“猹扭身逃跑”的行動而心潮起伏，不經(jīng)意間就對少年閏土的形象產(chǎn)生了親近之感。
作者繼而交代了三十年前少年的“我”與閏土相識經(jīng)過，即“一件大祭祀”。事實上，鄉(xiāng)土祭禮等民俗一直都是魯迅關(guān)于童年和故鄉(xiāng)的記憶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說：“鄉(xiāng)土社會是‘禮治’的社會�！薄岸Y”是“從教化中養(yǎng)成了個人的敬畏之感，使人服膺; 人服禮是主動的”[1]。恪守祖上傳下來的紛繁復雜的祭祀流程，備供品向神佛或祖先行禮，表示崇敬并祈求保佑，可謂是鄉(xiāng)土中國的禮儀盛事，在江浙之地尤為盛行。正如文中寫道：“這祭祀，說是三十多年才能輪到一回，所以很鄭重。正月里供像，貢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薄凹榔鳌奔荣F重講究，又沾染了神佛和祖先的庇佑福氣， 自然為鄉(xiāng)民所覬覦，“防偷”二字揶揄的正是這份鄉(xiāng)土本色。學生們在閱讀這部分內(nèi)容時，會因缺乏相關(guān)鄉(xiāng)土經(jīng)驗和文化知識而感到難以理解，教學中老師可以補充講授一些富有特色的祭禮和民俗，激發(fā)學生的興趣，也激活他們對于鄉(xiāng)土中國的文化想象。值得注意的是， 魯迅雖僅以幾筆提及“我”、閏土及其父親的社會身份，但細細品來卻意味深長�！拔艺且粋�少爺”，閏土卻是“管祭器的”，閏土父親則是做工的“忙月”。眾所周知，傳統(tǒng)中國有著嚴格的社會階級之分， 并遵守著嚴苛的等級秩序，而以閏土父子為代表的貧民處于社會最低階層，處境悲慘。但文中寫道“他見人很怕羞，只是不怕我”“不到半日，我們便熟識了”，閏土不因“我”是“少爺”而諂媚逢迎，“我”不為閏土出身低賤而輕蔑無禮，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遵循封建等級關(guān)系而是平等往來和自由交流。這些看似是兒童天性使然，揭示的正是魯迅“為人生”的寫作立場，提倡文學應當承擔社會責任，要求作家為最廣大的底層民眾而寫作。魯迅曾批判古典小說中“主角是勇將策士，俠盜贓官，妖怪神仙，才子佳人，后來則有妓女嫖客，無賴奴才之流”，認為現(xiàn)代文學應當堅持民主主義和啟蒙主義立場，“多采自病態(tài)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2] 于是我們發(fā)現(xiàn)，在魯迅的小說中，就涌現(xiàn)出諸如閏土、楊二嫂、華老栓、祥林嫂、阿Q 等大批窮苦農(nóng)民形象，并聚焦他們的生活苦難和精神痼疾。而在“少年閏土”的這一經(jīng)典形象背后， 體現(xiàn)的正是魯迅先生作為一個現(xiàn)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良知和民主平等思想，在教學中解讀和傳遞這種思想力量，對于小學生人格的健全成長， 也會大有裨益。此外，魯迅文風簡白有力，甚少有贅言冗文，而且字里行間常深埋伏筆，因此在閱讀和解析其作品時，教師應該鼓勵學生注意捕捉細節(jié)、引發(fā)深思，方能深刻領(lǐng)會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的苦心經(jīng)營。
《少年閏土》從第六段起是幾組“我”與閏土一問一答的對話，對白簡潔精練卻畫面感強烈，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充滿“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的童趣世界。其中，對話語言生動得體而富有變化，描述情節(jié)傳神有趣，既完全符合閏土的自然鄉(xiāng)土生活經(jīng)驗，又高度貼合少年閏土的兒童視角和說話口吻，都是本文語言藝術(shù)的精妙之處。在課堂上，教師可以安排學生進行朗讀對話，引導他們進行場景想象，即所謂的“寓教于樂”“寓學于樂”。
通過閏土的講述，無論是“稻雞、角雞、鵓鴣、藍背、獾豬、刺猬、猹”這些飛禽走獸， 還是海邊“如許五色的貝殼”，潮汛時反應敏捷的“跳魚兒”，這些鄉(xiāng)土世界中的萬事萬物無一不是生機勃勃、朝氣盎然的。少年閏土仿佛是這萬物之靈長，在和自然的相處中聰明靈活又勇敢無畏。周圍的人情風俗也是至情至善， “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個瓜吃，我們這里不算偷的”。通過少年閏土雪地捕鳥、海邊拾貝、管瓜刺猹、看跳魚兒這些異彩紛呈的日�；顒�，作者不僅向我們展示了江浙地區(qū)的海濱農(nóng)村特有的風物景觀和人情之美，更向我們描繪出了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融、萬物生靈自由生長的理想世界。但閏土侃侃而談的日常見聞，于“我” 卻是一個完全陌生而好奇的世界--“我素不知道天下這許多新鮮事”，“閏土的心里有無窮無盡的稀奇的事……(我)只看見院子里高墻上的四角的天空。” 作為自然之子的少年閏土，其心靈純真活潑，同時充滿美麗幻想和豐富想象， 其背后是一個廣闊而又美麗的生命世界，對比之下少年的“我”卻身心俱陷于一方庭院的四角天空。魯迅以明顯的對比，深切地表達了對于自然、自由和性靈的渴望。在此后寫作的散文《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魯迅也以奧秘無窮的百草園和刻板沉悶的封建私塾對照，進一步批判封建教育對于兒童身心健全發(fā)展的束縛。讓禮教樊籬得以破除，讓兒童天性得以解放，讓人性自由得以發(fā)展，正是魯迅作為一名民主戰(zhàn)士極力呼吁的社會主張，至今仍具有極大的社會現(xiàn)實意義。當然，講授這段文字時重點應當放在讓兒童解放天性、親近自然上，教師可以鼓勵學生們在課余時間里走出課堂、走進自然萬物，捕捉和記錄生活的點滴樂趣。
兒童是魯迅終生關(guān)懷的社會群體。在他看來，“孩子是可以敬服的，他常常想到星月以上的境界，想到地面下的情形，想到花卉的用處，想到昆蟲的言語;他想飛上天空，他想潛入蟻穴……”[3] 童心、童真和童趣是兒童的天賦之權(quán)，不應剝奪。在翻譯愛羅先珂的童話時魯迅說過：“我所展開來的是童心的，美的，然而有真實性的夢。這夢，或者是作者悲哀的面紗罷?那么，我也過于夢夢了，但是我愿意作者不要出離了這童心的美的夢，而且要招呼人們進向這夢中，看定了真實的虹，我們不至于是夢游者�！盵4] 魯迅的“童心觀”，即要在兒童純真的童心里尋找人性的最高價值，并寄望以“童心世界”來抵抗?jié)M是沉疴宿疾的現(xiàn)實世界。
但兒童天性總會遭到封建禮教的扼殺和限制，魯迅對此痛心疾首，在《狂人日記》文末吶喊道：“救救孩子……”在逝世前不久，重病中的他還在重申“救救孩子”，因為“這于我們民族前途的關(guān)系是極大的”[5]。 魯迅還具體闡釋了他的兒童教育觀：首先是理解兒童，以平等的觀念對待兒童，“孩子的世界，與成人截然不同;倘不先行理解，一味蠻做，便大礙于孩子的發(fā)達。所以一切設(shè)施，都應該以孩子為本位……”[6] 其次是指導兒童，“長者須是指導者協(xié)商者，卻不該是命令者。不但不該責幼者供奉自己，而且須用全副精神，專為他們自己， 養(yǎng)成他們有耐勞作的體力，純潔高尚的道德， 廣博自由能容納新潮流的精神，也就是能在世界新潮流中游泳，不被淹沒的力量。”[7] 最后是解放兒童，尊個性而張精神，“子女是即我非我的人，但既已分立，也便是人類中的人。因為即我，所以更應該盡教育的義務，交給他們自立的能力;因為非我，所以也應同時解放，全部為他們自己所有，成一個獨立的人�！盵8] 尤其值得我們老師和學生關(guān)注的是，魯迅還主張兒童教育應該注重多元閱讀，“就天文，地理，人事，物情，無所不有”[9]。他在回憶童年生活時寫過：“我的小同學因為專讀‘人之初性本善’ 讀得要枯燥而死了，只好偷偷地翻開第一頁，看那題著‘文星高照’四個字的惡鬼一般的魁星像，來滿足他幼稚的愛美的天性。昨天看這個， 今天也看這個，然而他們的眼睛里還閃出蘇醒和歡喜的光輝來�！盵10] 魯迅躬親實踐，先后翻譯《月界旅行》《地球旅行》《愛羅先珂童話集》等優(yōu)秀的兒童讀物，希望通過多元的閱讀讓兒童獲得豐富的想象力和感受力。魯迅的“童心觀” 和兒童教育觀念，對于當下的小學語文教育具有深刻的啟示意義。
《少年閏土》文末“可惜”二字，惋惜的不僅是“正月過去了”，更是少年故友的不得再見和童年時光的匆匆消逝。感傷的情調(diào)揭示了魯迅文學作品的一個重要主題，即“懷舊”�！皯雅f”是人這一生中時時不由自主滋生的心理狀態(tài)，尤其在孤寂苦悶時，流逝的往事里最溫馨快樂的人事，都能悉數(shù)召回，填補著現(xiàn)實所帶來的情感缺憾。在回憶性散文《朝花夕拾》的《小引》中，魯迅飽含深情地說：“我有一時， 曾經(jīng)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xiāng)所吃的蔬果：菱角， 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xiāng)的蠱惑。后來，我在久別之后嘗到了，也不過如此;唯獨在記憶上， 還有舊來的意味留存。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 使我時時反顧�！盵11] 不難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的風物人情， 童年的美好記憶，終生都縈繞在魯迅的靈魂深處，是他思想苦悶時的心靈避難所以及在“彷徨”和“吶喊”之余的精神憩園。
進入小學語文教材的《少年閏土》是原作《故鄉(xiāng)》整體沉郁的文風中最為明朗輕快的一段文字，雖是節(jié)選，但人物鮮明、情節(jié)完整、線索清晰、敘事生動，足以獨立成篇，且適合兒童閱讀。在教學過程中，教師可以重點解讀少年閏土的人物形象，以及人物背后獨具特色的鄉(xiāng)土風物、真摯自由的孩童性靈和物我相融的自然世界，能夠拓展小學生的想象空間和精神領(lǐng)域，也為心智逐漸成長的小學生們開辟一些值得持續(xù)深思的思想課題。簡潔凝練、鋒利老辣、意味深遠、諧趣而智慧是魯迅作品的基本特色，讓學生們領(lǐng)略和學習這種寫作語言和表
達技巧，也是小學教材選入《少年閏土》的重要原因。教師可以鼓勵學生在日常生活中時常記錄一些生活軼事，在寫人狀物、紀事抒情時可以仿習《少年閏土》中的結(jié)構(gòu)編排和語言風格，有利于提高小學生的語文寫作能力。最后， 教師也應該引導學生去深入了解魯迅本人，正如在《少年閏土》，我們就不難見到一個正直不乏溫情、孤獨又充滿童趣的魯迅先生形象。讓小學生及早地親近這位現(xiàn)代文學大家，開始探索魯迅精神世界的無數(shù)奧秘，對他們閱讀水平的提升、知識格局的完善、精神文化的建立和良好人格的養(yǎng)成，都具有積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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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少年閏土》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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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語文少年閏土課件
7.小學少年閏土課件
8.少年閏土課文課件
10.《少年閏土》教學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