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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梔子花-作文
母親去世已經(jīng)快兩年了,我卻一直沒有為她寫下片言只字。周圍的朋友多少流露出這樣一種意思:虧你還是一個常弄文字的人,卻寫不出自己的母親!我母親在世的最后幾年,還經(jīng)常在別人面前夸我“孝順”;她在彌留之際心里呼喚著的,仍然是我的名字。她畢其一生對我的愛之深之濃,我的拙筆寫不出萬分之一。每當(dāng)我提筆寫下“母親”兩個字,我的心就會在沉重中變得不安,我唯恐我的文筆華而不實(shí)以至于玷污了她愛的神圣;如果我表現(xiàn)出了任何矯情的東西,我將感到萬分的羞恥。
我其實(shí)譖越了“孝子”之名,我的不孝的惡行比比皆是。甚至就在母親去世前的最虛弱的日子,我居然沒有說服她搬來一起過,仍然讓她孤獨(dú)地守在一所小屋。但母親總是樂呵呵的,她的開心的笑容向世人顯示著她一生的滿足和晚年的愉悅。老母親的笑容是世上最美的表情。
母親一生中幾乎沒有什么愛好,不過在她晚年以后,我發(fā)現(xiàn)了她對梔子花的特殊喜愛。
母親以前是不侍弄花花草草的,她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艱難的歲月中度過,她的一雙手維系著一大家人口的嘴巴,根本無暇去撫一弄那些嬌一弱的植物。對梔子花的喜愛應(yīng)該是從我舅母那里開始的吧。前些年,我舅母家的后園里種著兩株梔子,不知是什么時候種下的,反正在我記得它們的時候就已經(jīng)長大成株了。母親和舅母關(guān)系的融洽令人驚嘆,她們經(jīng)歷了半個世紀(jì)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相互扶掖和安慰,愈到晚年愈是親密。從物質(zhì)上講舅母要富足得多,但她從不嫌棄她這個窮親戚。她每次見到我,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叫你媽來我這兒”。春節(jié)剛過,她說:“叫你媽元宵來看燈會呀!”一到端午,又說:“叫你媽來吃粽子!”她甚至把湯煨好了,直接找到了我母親的小屋,然后兩位老人手挽手走在大街上。我也常聽到她說這句話:“梔子花要開了,叫你媽來摘花呀!”
而每到夏初,母親是絕不會錯過到舅母家摘梔子花的。往往是在端午前后,母親應(yīng)邀到舅母家住一段日子,她在盡享了梔子花的清芬之后,必然會帶回一大包的含苞或者怒放的花朵。除了一路分贈給遇到的熟人,她絕不會忘記專程送一些給她惦記著的人。
于是就在這幾年,每當(dāng)夏初,我便也得以享受這奇異的清芬。在母親心中那個特別惦記者的名單上,我的名字肯定是居榜首且加大加粗的。通常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我剛從午睡的清夢中醒來,母親的消瘦的身一子便倚在了門口,我趕緊迎她進(jìn)屋,接下她手里的花朵交給妻子。逢著一家三口都在家,母親就更加高興。她和我手拉手說話,還一邊撫一摸一著孫子的小腦瓜。她似乎總是東扯西拉,說些關(guān)于別人的家常,其實(shí)是在表達(dá)著對別人的善意和自己心中的快樂。我又有意地向她詢問過去年代的事情,這是她最喜歡講的故事,她其實(shí)就是一個相當(dāng)長時期歷史的見證者。她要走了,便對我妻子千叮嚀萬囑咐:“用水養(yǎng)著花,可以活好些時呢!”妻子是很溫順的,當(dāng)著她的面便照辦了。
記得有一次在大路上遇見母親,她正匆忙著趕路。我問她急著干啥,她說送幾朵梔子花給三英。三英是遠(yuǎn)房本家的媳婦,幾個月前曾去看望了母親。這位八十歲的老嫗,本來身體虛弱,為了送幾朵花,竟然走了兩里多的路,還精神矍鑠。
母親在獨(dú)居的最后幾年,特別愛干凈,廚房的餐具沒有一點(diǎn)油污,臥室的物件擺得整整齊齊。梔子花開的季節(jié),她的簡陋的小屋充滿了芳一香,清涼一整個夏天。
但她終于離開了這人世,前年5月15日,梔子花樹還只是一片翠綠,她就匆匆地走了。
母親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忙著安排后事,很晚才回到家里,妻子低聲地哭了。這不是媳婦哭公婆的場面化的干嚎,而是灑下了誠實(shí)的眼淚。我問她為什么這么真的傷心,她只說:“一個老人,一生一世,到死都不給后人添一點(diǎn)點(diǎn)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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